养心殿的雷霆之怒，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紫禁城。咸福宫被重兵封锁，继后辉发那拉氏被勒令禁足，形同软禁。慎刑司的审讯日夜不休，思婉、刘公公、孙嬷嬷、刘三等一干人等在严刑拷问下，陆续吐露了口供。虽然直接指向继后的铁证依旧不足，但层层剥茧抽丝，其幕后操纵的阴影已昭然若揭。宫中风向骤变，往日依附于继后的势力人人自危，树倒猢狲散。
长春宫在这场风暴中，却异乎寻常地平静下来。昭华公主“受惊过度”、“毒伤未愈”，深居简出，静心休养。但只有她自己知道，这场胜利只是阶段性的，斩草若不除根，春风吹又生。继后经营多年，根深蒂固，绝不会就此甘心失败。而她昭华，经此一役，虽暂时站稳了脚跟，却也彻底暴露在了所有明枪暗箭之下。
当务之急，已不再是仅仅自保，而是必须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、忠诚且有力的势力网络。她不能再仅仅依靠魏璎珞的庇护和乾隆那难以揣测的帝心，更不能永远指望拉旺多尔济那带着试探的“援手”。
她需要自己的人手，需要一双双眼睛，一对对耳朵，更需要能独当一面的臂膀。
这日午后，阳光透过窗棂，洒下一地细碎的光斑。昭华屏退了寻常宫人，只留小桃一人在殿内伺候。她坐在书案后，面前摊开着一份长长的名单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、职位、出身背景、性格特点以及近期的言行记录。这是她通过小桃、柳絮以及魏璎珞暗中提供的渠道，搜集整理的宫中底层人员信息。
她的目光沉静而锐利，如同精准的筛子，逐一审视着每一个名字。她要挑选的，不是那些背景显赫、八面玲珑的管事嬷嬷或大太监，那些人早已被打上了各自主子的烙印，难以收服。她要找的，是那些身处底层、有潜力、有特长却不得志，或者因各种原因被排挤、打压，心中存着不甘和抱负，却又足够谨慎聪明的人。
“小桃，”昭华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，“这个叫‘小路子’的小太监，就是之前被思婉收买，在养心殿外窥探的那个？”
“回公主，正是他。”小桃连忙答道，“他被杖责后，伤好得差不多了，但被调去了最苦最累的净房当差，受尽欺辱。听说……他私下里怨气很大，但嘴巴还算严实。”
昭华微微颔首。有怨气，说明不甘现状；嘴巴严，说明懂得分寸。受过惩罚，经历过低谷，若能收服，往往更知进退。
“还有这个，”她的手指移到另一个名字，“御药房的学徒，叫‘文竹’的？据说辨识药材极有天赋，却因不肯贿赂管事，一直被压着，只能干些捣药晒药的粗活？”
“是，公主。张太医偶尔提起过他，说他是块璞玉，可惜了。”小桃补充道。
懂药理，有专长，却因正直而受打压。这样的人，若能施恩，给予机会，往往能成为技术上的得力助手。
她的目光继续下移，落在几个宫女的名字上。有因家道中落被送入宫、识文断字的；有手脚特别灵巧、擅长女红乃至机关小物的；甚至有因相貌平凡、性格内向而被忽视，却异常细心谨慎、记忆力超群的……
昭华一个个看过去，心中渐渐有了计较。她要组建的，不是一个单纯伺候起居的团队，而是一个涵盖情报、医药、财务、甚至特殊技能的综合型心腹集团。
“小桃，按这份名单，分批悄悄带这些人来见我。”昭华将勾选好的名单递给小桃，眼神凝重，“记住，要绝对隐秘。每次只带一人，从不同的路线，在不同的时间。”
“是！奴婢明白！”小桃郑重接过名单，她知道，公主这是要开始真正培养自己的根基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长春宫仿佛依旧平静，但暗地里，却有一股新的力量在悄然汇聚。
第一个被秘密带来的是小路子。他瘸着腿，形容憔悴，看到昭华时，吓得扑通跪倒在地，浑身发抖，以为公主是要秋后算账。
昭华没有让他起身，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，声音平静无波：“小路子，本宫知道，你之前为思婉做事，是身不由己，也是为了些许银钱救你病重的老娘。”
小路子猛地抬头，眼中充满惊愕和恐惧。公主连这个都知道？！
“本宫还知道，你受罚之后，在净房过得生不如死。”昭华继续道，语气依旧平淡，“现在，本宫给你两条路。第一条，继续回净房，自生自灭。第二条，留在长春宫，为本宫办事。本宫可以让你老娘得到更好的医治，也可以让你不再受人欺凌。但代价是，你的命，从今往后就是本宫的。忠诚，则生；背叛，则死。你选哪条？”
小路子呆住了，他看着昭华那双清澈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，又想起在净房猪狗不如的日子，再想到家中奄奄一息的老娘……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强烈的求生欲涌上心头！他猛地磕头，声音哽咽却坚定：“奴才选第二条！奴才小路子，从今往后，这条命就是公主的！若有二心，天打雷劈，不得好死！”
“很好。”昭华点点头，“记住你的话。起来吧。小桃会告诉你该做什么。”
小路子千恩万谢地退下，走出殿门时，背脊似乎挺直了一些，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。
第二个来的是文竹。他是个清瘦的少年，眼神有些怯懦，但提到药材时，却会流露出一种专注的光彩。
昭华没有多问他的遭遇，只是随手指出桌上几味外形相似的药材，考较他的辨识和药性。文竹对答如流，甚至能说出许多典籍上没有记载的民间用法和相生相克的细节。
昭华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：“本宫需要一個精通药理、为人谨慎的人。你可愿意留在长春宫，专门负责本宫的药材查验和库房管理？本宫可以让你跟随张太医学习，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。”
文竹激动得脸色涨红，扑通跪下：“奴才愿意！奴才一定尽心尽力，绝不辜负公主信任！”
昭华亲自扶他起来：“光有忠心不够，还要有智慧。有些事，看到了，听到了，要烂在肚子里。明白吗？”
文竹重重地点头：“奴才明白！”
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昭华依次接见了名单上的人。她的话不多，但每一句都直击要害。或施恩，或威慑，或给予希望，或指明道路。她精准地把握着每个人的需求和弱点，用最直接的方式，将他们收归麾下。
她并不要求他们立刻赴汤蹈火，而是根据各自的特长，分配了不同的初始任务：小路子机灵，负责外围信息的传递和观察；文竹心细，负责所有进入长春宫物品的初步查验；一个叫巧儿的宫女手巧，负责整理宫内物品，暗中检查是否有异常；另一个识字的宫女负责整理文书，记录日常琐事……
她就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，将一颗颗看似不起眼的棋子，悄然布置在棋盘的关键位置上。
最后一個被带来的，是柳絮。
经过几日的调养和安抚，柳絮的气色好了许多，但眼神中依旧带着惶恐和不安。她跪在昭华面前，头深深低下：“奴婢……奴婢谢公主救命之恩……”
“柳絮，”昭华的声音缓和了些，“抬起头来。”
柳絮怯怯地抬起头。
“本宫知道，你是被冤枉的。巫蛊之事，下毒之事，都与你无关。”昭华看着她，“你受苦了。”
柳絮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哽咽道：“公主明鉴……奴婢……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……”
“本宫信你。”昭华淡淡道，“但经过此事，你也该明白，在这深宫之中，没有靠山，仅靠本分做事，是多么脆弱不堪。”
柳絮身体一颤，低下头：“奴婢……奴婢明白了。”
“本宫给你一个选择。”昭华道，“你可以离开长春宫，本宫会给你一笔银子，安排你去一个相对轻松的宫室当差，保你平安。或者……你可以留下来。但留下来，就意味着要卷入更深的漩涡，可能会面对更多的危险。但同时，本宫会给你应有的地位和庇护，让你不再任人欺凌。你选哪条？”
柳絮愣住了。她没想到公主会给她选择。离开，确实安全，但一辈子也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宫女。留下……风险巨大，但……她想起公主之前力保她、如今又为她洗刷冤屈的恩情，想起公主那双沉静却充满力量的眸子，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重重磕头：“奴婢愿意留下！奴婢这条命是公主给的！奴婢不怕危险！求公主让奴婢留下效力！”
昭华看着她眼中坚定的光芒，微微颔首：“好。从今日起，你官复原职，依旧掌管长春宫库房。但你要做的，远不止于此。本宫要你，成为长春宫的眼睛。宫内宫外，所有物资往来、人员调动、甚至各宫隐秘的传闻，本宫都要知道。你可能做到？”
柳絮眼中闪过决然：“奴婢一定能做到！谢公主信任！”
“起来吧。”昭华亲手扶起她，“小桃会协助你。记住，你们二人，一内一外，便是本宫在长春宫的根基。遇事多商议，谨慎行事。”
“是！”柳絮和小桃齐声应道，眼中都充满了使命感。
当最后一人离开，殿内重归寂静。昭华走到窗边，看着庭院中那些看似寻常、却已悄然换上“自己人”的洒扫宫人，心中渐渐有了一份踏实感。
这只是第一步。这些人的能力还需磨练，忠诚还需考验。但雏形已具，框架已成。
她回到书案前，提笔蘸墨，在一张新的宣纸上，缓缓写下几个名字，又在名字之间画上线条，标注关系，勾勒出一张初步的、属于她昭华的力量网络图。
窗外，夕阳西下，将紫禁城染成一片金红。宫墙巍峨，殿宇森严，这片天下最繁华也最危险的牢笼，此刻在她眼中，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棋盘。
而她，这位来自异世的棋手，终于落下了属于自己的、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颗棋子。
“公主，”小桃端着一盏参茶进来，看着公主沉静的侧脸，轻声道，“人都见完了。您累了吧？喝点茶歇歇。”
昭华接过茶盏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。
“小桃，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我们的路，才刚刚开始。”
小桃看着公主眼中那仿佛能穿透宫墙、望向更远方的光芒，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心腹已聚，慧眼初睁。蛰伏的凤凰，羽翼渐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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