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和殿的朝会如同一场惊心动魄的飓风，席卷了整个紫禁城，最终却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平息。昭华公主于御前巧舌如簧、力挫群臣的传闻，如同插上了翅膀，迅速在宫闱内外流传开来，只是版本各异，添油加醋，将这位本就充满争议的公主，描绘得愈发神秘莫测。
有人赞她聪慧果决，临危不乱，有当年令贵妃之风；有人斥她牙尖嘴利，牝鸡司晨，毫无公主应有的柔顺谦卑；更有人暗中揣测，她是否真有邪祟护体，或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，否则一个深宫少女，何以有如此胆识和口才？
然而，无论外界如何议论，一个不争的事实已然确立：经此一役，昭华公主在乾隆心中的分量，在后宫的地位，乃至在前朝某些人眼中的威胁程度，都已截然不同。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、仅凭流言就能击垮的娇纵公主，而是一个拥有强大反击能力、甚至能影响帝心的棘手存在。
朝会散去后，乾隆并未立刻返回养心殿，而是独自在太和殿后的暖阁内静坐了许久。吴书来垂手侍立一旁，大气不敢出。他能感觉到，皇上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，绝非简单的欣慰或愤怒。
良久，乾隆才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冷厉：“吴书来。”
“奴才在。”
“传朕口谕，”乾隆的目光落在虚空处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，“思婉格格，心术不正，屡教不改，着即日起，禁足永寿宫偏殿，非诏不得出。撤其所有份例，一应用度，按最低等宫人供给。永寿宫所有宫人，一律更换，由内务府重新指派可靠之人伺候。”
吴书来心中一震。这处罚，不可谓不重！禁足非诏不得出，几乎等同于软禁，彻底断绝了思婉与外界的联系。撤份例，降用度，更是极大的羞辱。更换所有宫人，则是斩断她最后一点可能的耳目和爪牙。皇上这是要彻底将思婉打入冷宫，再无翻身之日啊！
“嗻！”吴书来连忙应下，小心地问道，“皇上，那……对外如何宣称？”
乾隆冷哼一声：“还需要朕教你吗？就说她身染恶疾，需要静养！谁敢多嘴议论，拔了舌头！”
“是！奴才明白！”吴书来心中一凛，知道皇上这是要彻底冷处理，保全爱新觉罗家的颜面，但也绝了思婉的任何后路。
“另外，”乾隆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，“今日在朝上蹦跶得最欢的那几个，给朕仔细查查！看看他们背后，到底是谁在指使！真当朕老了，糊涂了不成？！”
“嗻！奴才这就去办！”吴书来心中了然，皇上这是要秋后算账，清理那些敢于借题发挥、挑战皇权的臣子了。这无疑也是对昭华公主的一种变相维护和安抚。
口谕很快传到了永寿宫。
当宣旨太监带着一群面无表情的内务府嬷嬷和太监，闯入思婉所居的偏殿时，思婉正如同困兽般在殿内焦躁地踱步。朝会的消息她已经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，知道昭华那个贱人竟然安然无恙，甚至还大出风头，而自己却成了千夫所指，这让她又惊又怒，几乎要发疯！
“你们干什么？！滚出去！”看到来人，思婉厉声尖叫，抓起一个花瓶就砸了过去。
宣旨太监侧身躲过，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卷明黄绸缎，尖声宣读：“皇上口谕！思婉格格接旨！”
思婉身体一僵，不得不跪倒在地，心中却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。
“格格心术不正，屡教不改……着即日起禁足永寿宫偏殿，非诏不得出……撤其所有份例，一应用度，按最低等宫人供给……永寿宫所有宫人，一律更换……”
冰冷的旨意，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，兜头浇下，将思婉彻底冻僵！
禁足！撤份例！换宫人！这……这比直接杀了她还要难受！这是要将她活活困死在这冰冷的宫殿里！皇上……皇上竟然如此绝情？！
“不！！！我不接旨！我是冤枉的！是昭华害我！我要见皇上！我要见皇后娘娘！”思婉如同疯了一般跳起来，扑向宣旨太监，嘶声哭喊。
“格格请自重！”两个粗壮的嬷嬷立刻上前，毫不客气地架住了她，力道之大，捏得她胳膊生疼。
“你们这些狗奴才！放开我！我是格格！！”思婉拼命挣扎，涕泪横流，妆容花乱，状若疯癫。
宣旨太监冷冷地看着她，眼中没有一丝同情：“格格，皇上的旨意，无人能改。您还是安心‘静养’吧。来人，伺候格格更衣！所有逾制之物，一律收缴！原永寿宫宫人，全部带走！”
一声令下，嬷嬷太监们立刻如狼似虎地行动起来。不顾思婉的哭喊咒骂，强行将她身上华丽的头面首饰摘下，锦绣宫服剥下，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。殿内所有值钱的摆设、精美的器物、甚至她私藏的一些金银细软，都被毫不留情地搜刮一空。她昔日的心腹宫女太监，则在一片哭求声中，被无情地拖拽出去。
不过片刻功夫，原本奢华精致的偏殿，变得如同冷宫般萧索凄凉。思婉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，头发散乱，衣衫不整，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和门口如同门神般守着的陌生嬷嬷，眼中充满了绝望、怨毒和不敢置信的疯狂。
“昭华……魏璎珞……皇上……你们好狠！好狠啊！！！”她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，指甲深深抠入地面，直至出血，“我不会放过你们的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！！！”
然而，她的诅咒和哭嚎，只能回荡在这座冰冷的牢笼之中，再无人理会。昔日巴结奉承她的人，此刻早已作鸟兽散，唯恐避之不及。她彻底成了一枚被抛弃的棋子，一个被困在黄金牢笼里的疯子。
消息传到长春宫时，昭华正在书房临摹字帖。小桃绘声绘色、带着几分解气的语气将永寿宫发生的一切描述了一遍。
“……皇上真是圣明！这下，看那个毒妇还怎么嚣张！真是大快人心！”小桃兴奋地说道。
昭华放下笔，脸上并无太多喜色，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公主，您不高兴吗？”小桃有些不解。
“高兴？”昭华看着宣纸上未干的墨迹，眼神深邃，“有什么可高兴的？不过是除掉了一个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罢了。真正的对手，还隐藏在幕后，毫发无伤。”
思婉的倒台，早在她的预料之中。这个女人愚蠢、恶毒，却又不够聪明，被继后当枪使，落得如此下场是必然的。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。继后虽然暂时失势被禁足，但她经营多年，根深蒂固，在朝中仍有势力。只要她一天不死，就一天是心腹大患。
而且，经过此事，她昭华无疑成了继后一党的眼中钉、肉中刺，对方接下来的报复，只会更加隐蔽和狠毒。
“思婉不过是条咬人的狗，真正的主人，还没露面呢。”昭华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，“我们更不能掉以轻心。”
小桃闻言，脸上的喜色也褪去了，取而代之的是担忧：“公主说的是……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？”
“等。”昭华走到窗边，看着庭院中在秋风中摇曳的菊花，“等皇阿玛接下来的动作，等那些跳梁小丑自己露出马脚。同时，我们要加快速度，壮大我们自己。”
她转过身，目光锐利地看向小桃和柳絮：“我们的人，安插得如何了？”
柳絮连忙上前一步，低声道：“回公主，按照您的吩咐，我们的人已经陆续进入了一些关键位置。御膳房、浣衣局、花房甚至……慎刑司，都有了我们的人。虽然职位不高，但传递消息、留意动向，已经勉强可以了。”
“很好。”昭华点点头，“不要急于求成，要稳扎稳打。重点是培养他们的忠诚和能力，而不是盲目扩张。”
“是，奴婢明白。”
“还有，”昭华沉吟片刻，“让我们的人，特别留意咸福宫……以及，冷宫那边的动静。”
“冷宫？”小桃和柳絮都是一愣。咸福宫是继后被禁足的地方，留意是自然的。但冷宫……
“思婉被禁足，等同于打入冷宫。但她那个人，绝不会甘心。”昭华眼中闪过一丝寒光，“盯紧她，看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。同时，也要留意，是否有其他人……与她接触。”
“是！”两人心中一凛，连忙应下。
昭华重新拿起笔，却并未继续临帖，而是在一张干净的宣纸上，写下了几个名字。那是今日在朝会上，跳得最凶、弹劾她最狠的几个大臣的名字。
“小桃，让宫外我们的人，想办法查查这几个人的底细。尤其是他们与辉发那拉氏家族，或者其他皇子、宗室的往来。”昭华将纸条递给小桃。
她要开始主动出击，编织自己的情报网络，将触角伸向前朝。只有知己知彼，才能百战不殆。
“是！”小桃郑重地接过纸条，她知道，公主这是要开始下一盘更大的棋了。
处理完这些，昭华才微微松了口气。她走到琴案前，坐下，指尖轻轻拨动琴弦，流泻出一串清冷孤高的音符。
她在思考今日朝会上，拉旺多尔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话语。他今日出手相助，看似随意，实则必然经过深思熟虑。他到底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？或者说，他想通过自己，达到什么目的？
这个男人，像一团迷雾，强大、危险，却又充满了诱惑。与他合作，无疑是与虎谋皮，但若能善加利用，或许也能成为一把斩破荆棘的利刃。
正思忖间，殿外传来太监的通禀声：“公主，超勇亲王殿下派人送来一份礼物，说是给公主压惊。”
昭华琴音一顿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。送礼？拉旺多尔济？这又是什么路数？
“拿进来。”
一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走了进来。盒子打开，里面并非金银珠宝，也不是绫罗绸缎，而是一本略显古旧的、用羊皮包裹的书籍，封面上用蒙汉两种文字写着——《草原骑射精要》。旁边，还放着一把小巧玲珑、却寒光闪闪的蒙古金刀，刀柄上镶嵌着蓝宝石，一看便知并非凡品。
书和刀？这是什么意思？
昭华拿起那本书，随手翻了几页。里面图文并茂，详细记载了蒙古各部骑射的技巧、阵法和训练方法，甚至还有一些关于驯养战马、辨别方向的秘诀，堪称一部军事宝典！这种东西，在蒙古各部恐怕都是不传之秘，拉旺多尔济竟然就这么送给了她？
还有这把金刀……意义更是非凡。在蒙古，赠送金刀，往往代表着友谊、信任，甚至……某种盟约的象征。
拉旺多尔济……他到底想干什么？示好？试探？还是……另有所图？
昭华拿起那柄金刀，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，刀身上映出她沉静却带着一丝困惑的眼眸。
“亲王殿下可还带了什么话？”她问道。
小太监恭敬地回答：“回公主，亲王殿下的人说，殿下希望公主能早日康复，骑射之术更上一层楼。还说……草原的雄鹰，从不畏惧风暴。”
草原的雄鹰，从不畏惧风暴？
昭华反复咀嚼着这句话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。
拉旺多尔济，你是在鼓励我？还是在……提醒我？
她将金刀缓缓归鞘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。
“回复亲王殿下，就说……本宫很喜欢他的礼物。风暴将至，雄鹰……自有其翱翔之道。”
无论你是友是敌，这场游戏，我奉陪到底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