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婉被彻底禁足,永寿宫被严密看守,如同铁桶一般。前朝那些跳得最欢的御史言官,在乾隆不动声色的敲打和清洗下,或贬谪、或外放、或“告老还乡”,一时间风声鹤唳,再无人敢轻易拿后宫之事做文章弹劾。紫禁城仿佛经历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,表面重归平静,但暗地里的格局,已然天翻地覆。
长春宫,这座昔日因主人“骄纵任性”、“体弱多病”而略显沉寂的宫殿,如今却隐隐成为了后宫新的焦点。每日前来请安、送礼、打探消息的各宫嫔妃、管事嬷嬷络绎不绝,门槛几乎被踏破。人们看向昭华公主的眼神,充满了敬畏、探究,甚至一丝谄媚。
昭华却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“风光”冲昏头脑。她深谙树大招风的道理,更明白这表面的奉承之下,隐藏着多少嫉妒和算计。她以“身体未愈,需静心休养”为由,大多闭门谢客,只偶尔见一见几位位份较高、素来与魏璎珞交好的妃嫔,态度谦和,礼数周到,却又不失公主的矜持与威严,让人挑不出错处。
与此同时,她加快了整合自身力量的步伐。
这日午后,长春宫偏殿一间僻静的耳房内,门窗紧闭,光线略显昏暗。昭华端坐于上首,下首恭敬地站着小桃、柳絮、文竹、小路子,以及另外两名经过严格考察、新近提拔上来的心腹——一名叫福安的小太监,机灵善辩,负责对外联络打探;一名叫兰心的宫女,沉稳细心,负责宫内账目和文书归档。
这六人,便是昭华初步构建的核心班底。
“今日叫你们来,是有几件事要吩咐。”昭华的声音平静,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。经过连番风波,她身上那份属于林惊鸿的杀伐果断和上位者气息,已渐渐与公主的身份融合,不怒自威。
“奴婢/奴才在!”六人齐声应道,神色恭敬而激动。能得公主信任,参与机密,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机遇,也是巨大的风险。
“第一,宫外消息渠道。”昭华目光看向福安,“福安,你兄长在步军统领衙门当差,人脉较广。本宫要你设法,通过可靠之人,在京城各大茶馆、酒楼、乃至……八大胡同,悄然布下眼线。不必探听什么军国大事,只需留意市井流言,尤其是关于宫闱秘闻、宗室动态的议论。一有异常,立刻报我。”
福安心中一凛,知道这是极冒险的差事,但也是极大的信任,连忙躬身:“奴才遵命!定不负公主所托!”
“第二,宫内整合。”昭华看向柳絮和小桃,“柳絮,你心思缜密,熟悉各宫人事。本宫要你将我们已安插和可争取的各处低等宫人,列出详细名册,标明其职位、特长、弱点及可用的把柄或恩惠。暗中观察,谨慎接触,宁缺毋滥。”
“小桃,你协助柳絮,并负责与各处的单向联络。所有消息传递,必须加密,采用我们约定的暗语。切记,除非十万火急,绝不可暴露彼此身份。”
“是!奴婢明白!”柳絮和小桃郑重应下。
“第三,财务。”昭华看向兰心,“兰心,本宫会将一部分私库和日后皇阿玛、额娘的赏赐交予你打理。你要做的就是,将其中不易追踪的金银、古玩,通过隐秘渠道,逐步兑换成可在宫外流通的、干净的银票。同时,建立一套隐秘的账目,记录所有开销用度,尤其是用于打点、收买、安插人手的款项。账目只需我一人过目。”
兰心深吸一口气,知道这是将公主的“钱袋子”交给了自己,责任重大:“奴婢定当竭尽全力,管好每一分钱,绝不出错!”
“第四,医药与安全。”昭华最后看向文竹和小路子,“文竹,你精通药理,日后长春宫所有饮食、药物、熏香、乃至衣物浆洗,皆由你暗中查验。我会让张太医收你为记名弟子,你可光明正大学习医术,暗中则需钻研毒理,尤其要设法弄清‘美人迟暮’及其类似毒物的特性与解法。”
“小路子,你腿脚灵便,熟悉各宫杂役路径。你的任务是,带领几个绝对可靠的小太监,负责长春宫外围的暗哨和夜间巡逻。重点防范有人投毒、纵火或潜入。一旦发现异常,不必声张,立刻报我。”
文竹和小路子激动得脸色发红,扑通跪下:“奴才定当尽心竭力,以死报效公主!”
“我不要你们死,”昭华看着他们,眼神锐利,“我要你们活着,更聪明地活着,为我办事。记住,你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,都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。谨慎,再谨慎。”
“是!”六人齐声低应,眼中充满了使命感与敬畏。
昭华点点头,挥挥手让他们退下各自准备。她深知,这套稚嫩的班底还远远不够,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。情报、财务、安全、医药,这几个核心模块必须尽快搭建起来,才能应对未来更复杂的局面。
处理完内部事务,昭华并未休息,而是起身前往延禧宫给魏璎珞请安。
延禧宫内,魏璎珞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,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。见到昭华,她连忙拉过女儿的手,上下打量:“昭华,你身子才好些,何必日日过来?朝会那日,真是吓坏额娘了,那些杀才……”
“额娘放心,女儿没事。”昭华微微一笑,安抚地拍拍母亲的手,“皇阿玛圣明,自有决断。倒是额娘,近日可还好?宫中可有不开眼的人来烦扰?”
魏璎珞冷笑一声:“经过这事,谁还敢明着来延禧宫触霉头?不过是些墙头草,见风使舵罢了。倒是你,昭华,经此一事,你……你锋芒太露了,只怕日后……”她眼中满是担忧。
“额娘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”昭华神色平静,“即便女儿想藏拙,那些人又何曾放过女儿?与其被动挨打,不如主动掌握力量。女儿已非昔日懵懂孩童,懂得分寸。”
魏璎珞看着女儿沉静而坚定的眼眸,心中百感交集。她既欣慰女儿的成长,又心疼她被迫卷入这无尽的纷争。她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你心中有数便好。只是……那位蒙古亲王,你还是要多加小心。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他屡次相助,必有所图。”
“女儿明白。”昭华点点头,“额娘放心,女儿自有计较。”
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,昭华才起身告辞。离开延禧宫时,她恰好遇见了前来给魏璎珞请安的十五阿哥永琰。
永琰今年刚满十岁,聪颖好学,性子沉静,深得乾隆喜爱。他看到昭华,规规矩矩地行礼:“永琰给姐姐请安。”
昭华看着这个同母所出的幼弟,目光柔和了许多:“十五弟不必多礼。额娘刚用了膳,正在歇息,你稍后再进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永琰乖巧地点头,犹豫了一下,小声问道,“姐姐,你……你身体好些了吗?我听说前朝有人欺负你……”
昭华心中一暖,蹲下身,与他平视,微笑道:“姐姐没事。谢谢十五弟关心。你要好好读书,练好骑射,将来做皇阿玛的栋梁之才,那样就没人能欺负姐姐和额娘了。”
永琰似懂非懂,却郑重地点头:“嗯!永琰记住了!我会保护姐姐和额娘的!”
看着弟弟认真的小脸,昭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更坚定的决心。她不仅要自保,要保护母亲,未来,或许还要为这个弟弟,撑起一片天空。
离开延禧宫,昭华并未直接回长春宫,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的演武场。拉旺多尔济送的《草原骑射精要》,她已翻阅数遍,其中许多技巧和理念,与她前世所学的古武身法颇有相通之处,甚至有所补充,让她受益匪浅。她需要实践演练,尽快提升这具身体的实力。
演武场内,并无他人。昭华屏退随从,独自拿起那张榆木弓,按照书中的要领和自身的理解,调整呼吸,凝神聚力,开弓,瞄准……
她的动作依旧带着一丝生疏,但那份专注和隐隐透出的协调感,却与往日截然不同。内息在经脉中缓缓流转,虽微弱,却让她对力量的控制更加精妙。
一箭,两箭,三箭……箭矢破空,虽未能箭箭命中靶心,但稳定性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。
不知过了多久,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、带着一丝赞赏的轻笑:“公主的悟性,果然非凡。”
昭华动作一顿,缓缓放下弓,转过身。只见拉旺多尔济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,一身墨色骑射服,身姿挺拔,正抱臂看着她,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趣。
“亲王殿下过奖。”昭华微微颔首,神色平静,“殿下所赠之书,精妙绝伦,昭华受益匪浅,还未谢过殿下。”
“能对公主有所助益,便是此书的造化。”拉旺多尔济迈步走近,目光扫过箭靶,“公主似乎……对内息运转,别有心得?”
昭华心中猛地一凛!他看出来了?!好毒辣的眼光!
她面上却不动声色,只是淡淡道:“殿下说笑了。不过是按图索骥,模仿书中呼吸吐纳之法,以求力由地生,身弓合一罢了。些许皮毛,让殿下见笑了。”
拉旺多尔济深深看了她一眼,没有继续追问,而是话锋一转:“公主可知,今日朝会上,皇上已下旨,命科尔沁部增派使团,商议扩大边市、深化盟约之事。”
昭华目光微闪。扩大边市,深化盟约?这是对拉旺多尔济此番“助拳”的回报?还是乾隆另有深意?
“此乃国之大幸,满蒙之福。”昭华官方地回应道。
拉旺多尔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:“是啊,国之大幸。只是,边市扩大,往来频繁,难免鱼龙混杂。小王离京在即,日后公主若有何难处,或想知晓些宫外趣闻,或许……可通过边市信使,与小王互通有无。”
他这是在……向她抛出橄榄枝?建立一个秘密的联系渠道?
昭华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。与一位手握重兵的蒙古亲王私下联系,风险极大,一旦被发现,就是通敌大罪!但收益也同样巨大——一个来自宫外的、强大的信息和力量渠道!
“殿下美意,昭华心领。”她没有立刻答应,也没有拒绝,只是微笑道,“宫闱女子,不便与外臣交通。不过,若事关邦谊大局,昭华或可请皇阿玛圣裁。”
拉旺多尔济闻言,非但没有不悦,眼中赞赏之色反而更浓。谨慎,聪明,懂得把握分寸。
“公主所言极是。”他笑了笑,“是小王唐突了。时辰不早,小王告辞。预祝公主……武运昌隆。”
他微微躬身,行了一礼,转身大步离去,背影洒脱不羁。
昭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目光深邃。拉旺多尔济,他到底想从这场大清宫廷的博弈中,得到什么?自己又该如何与这只草原雄鹰周旋?
她收回目光,重新举起弓,眼神变得更加坚定。
无论前路如何,增强自身实力,才是根本。
弓弦震动,箭矢离弦,带着破风之声,精准地钉入了远处的靶心!
初战告捷,威名初显。但真正的挑战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