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，天朗气清，秋风猎猎。木兰围场中央的旷地上，早已旌旗招展，人声鼎沸。乾隆皇帝端坐于高台之上的龙椅，身着戎装，威仪赫赫。两侧分列着宗室王公、文武重臣以及蒙古各部的王公贵族。魏璎珞等随驾妃嫔则坐在稍侧后方、设有纱幔的观礼台上。一场展现大清国威、联谊藩部的盛大围猎，即将拉开序幕。
按照惯例，大型围猎开始前，会有一场小规模的骑射比试，既是助兴，也是展示八旗子弟和蒙古勇士勇武的机会。今年，因昭华公主之前“勤习骑射”的名声在外，加之她近来风头正劲，不少人的目光，都有意无意地投向了皇室子弟的队列，尤其是那位身着杏黄骑射装、身姿挺拔的昭华公主。
昭华骑在一匹温顺的白色牝马之上，这是柳絮亲自挑选、并由杜仲仔细查验过的。她手握一张装饰精巧的榆木弓，面色平静，目光沉凝。她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，有关切，有好奇，有审视，更有不怀好意的期待和……隐隐的恶意。她知道，这场比试，绝不仅仅是技艺的较量，更是一场无形的交锋。
乾隆显然也有意借此机会考较一下子女们的功夫，尤其是对近来表现突出的昭华，更是存了几分期许。他目光扫过台下，朗声道：“今日秋高气爽，正是骑射的好时节。尔等皆是我大清栋梁，蒙古勇士亦是骁勇善战。今日便不拘一格，凡有志者，皆可下场一试身手！拔得头筹者，朕重重有赏！”
皇帝话音刚落，几名年轻的八旗子弟和蒙古勇士便纷纷策马出列，在场中驰骋开弓，箭矢破空，射向百步之外的箭靶，引来阵阵喝彩。成绩有好有坏，气氛渐渐热烈起来。
这时，一位宗室子弟——贝子永璨（与继后娘家有姻亲），在射中一个不错的环数后，忽然调转马头，面向高台，拱手笑道：“皇上，光是射死靶未免无趣。臣听闻昭华妹妹近来骑射精进，不知可否下场，让臣等开开眼界？”
他这话看似客气，实则将昭华推到了风口浪尖。一个公主，与男子同场竞技，本就引人注目，若表现不佳，难免落人笑柄。
乾隆闻言，目光看向昭华，带着询问之意。
昭华心中冷笑，永璨此举，绝非善意。她面上却不动声色，驱马向前几步，躬身道：“皇阿玛，儿臣技艺粗浅，不敢与诸位勇士争锋。不过，既然永璨哥哥有此雅兴，儿臣便献丑一试，权当为皇阿玛和各位助兴。”
她答得不卑不亢，既接受了挑战，又点明是“助兴”，降低了比试的对抗性，显得从容大气。
“好！朕准了！”乾隆满意地点点头。
昭华轻夹马腹，白马缓步进入场中。她并未急于开弓，而是先控着马匹在场中小跑了一圈，熟悉场地和风向。她的骑姿优雅稳健，显然下过苦功，引得不少人暗暗点头。
拉旺多尔济坐在蒙古王公的席位上，深邃的目光落在场中那道杏黄色的身影上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，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笑意。
昭华稳住呼吸，将《惊鸿心法》运转到极致，感知着风的流速、马匹的节奏以及自身力量的流动。她很清楚，以她目前的身体条件和刻意隐藏的实力，要想射中靶心并不难，但难的是如何射得“恰到好处”——既要展现进步，又不能过于惊世骇俗；既要赢得赞赏，又不能引来过度的猜忌。
她策马加速，在距离箭靶约八十步时，猛地开弓搭箭！动作流畅，姿态优美，引得观礼台上的女眷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。
“嗖！”
箭矢离弦，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，精准地钉在了箭靶的红心边缘！虽未正中靶心，但也绝对是上佳的成绩！对于一个“大病初愈”、“习武不久”的公主而言，已是极为难得！
“好！”乾隆率先抚掌称赞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。魏璎珞也松了口气，眼中满是骄傲。
场边响起一片喝彩声。永璨的脸色则有些难看，他没想到昭华真的能射中如此好的成绩。
然而，就在众人以为比试即将结束时，蒙古使团中，一位身材魁梧、面色倨傲的年轻勇士策马而出，用生硬的汉语高声道：“大清公主果然巾帼不让须眉！在下科尔沁部勇士巴特尔，也想向公主讨教一二！不过，射死靶太过无趣，不如……我们来射活物如何？”
他话音未落，已有随从放飞了三只绑着彩带的鸽子！鸽子扑棱着翅膀，惊慌地飞向空中！
射活物！而且是在奔驰的马上射飞鸟！这难度比射固定靶子高了何止数倍！而且极具危险性，稍有不慎，箭矢可能伤及他人！这巴特尔分明是想让昭华当众出丑，甚至……
乾隆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魏璎珞更是紧张得攥紧了帕子。场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。
昭华瞳孔微缩，心中警铃大作！这绝不是简单的挑衅！这巴特尔是拉旺多尔济的贴身侍卫，他的举动，很难说没有拉旺多尔济的默许甚至指使！他想干什么？试探她的底线？逼她暴露真实实力？还是……借刀杀人？
巴特尔不等昭华回应，已经大笑一声，纵马疾驰，张弓便射！只听“嗖”的一声，一只鸽子应声而落，彩带飘飞！动作迅猛彪悍，尽显草原勇士的风采！
“公主殿下，请！”巴特尔勒住马，挑衅地看向昭华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昭华身上。应战，风险极大；不应战，大清公主的颜面何存？
昭华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她不能退缩，但也不能落入对方的圈套。她目光扫过空中剩余两只惊慌飞窜的鸽子，又瞥了一眼高台上神色凝重的乾隆和魏璎珞，心中瞬间有了计较。
她缓缓抬起弓，却没有立刻搭箭，而是对巴特尔淡淡道：“勇士好箭法。不过，狩猎之道，在于精准，而非一味追求迅猛。惊弓之鸟，射之无趣，亦有伤天和。不若……我们换个方式？”
巴特尔一愣：“换个方式？”
昭华微微一笑，伸手指向远处一根高高竖起的、顶端悬挂着一枚铜钱的旗杆：“你我各发三箭，射那铜钱的方孔。谁能射中，或者射得离孔心更近，便为胜者。如何？”
射铜钱方孔！这比射飞鸟更需要极致的精准和控制力！而且完全没有伤及无辜的风险！
此言一出，满场皆惊！就连乾隆也露出了讶异的神色。拉旺多尔济眼中精光一闪，坐直了身体，显然对昭华的提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
巴特尔皱紧了眉头，射铜钱孔，这可不是他擅长的。但话已出口，又是他先提出的“射活物”，此刻若退缩，反而显得怯懦。他只得硬着头皮道：“好！就依公主！”
比试规则改变，气氛再次发生变化。众人不再关注那两只侥幸逃生的鸽子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枚在风中微微晃动、方孔极小的铜钱。
巴特尔率先出手。他屏息凝神，连发三箭。到底是科尔沁的勇士，箭术精湛，三箭都射中了旗杆，其中一箭甚至擦着铜钱边缘而过，引得一阵惊呼。但这距离射中方孔，还差得远。
轮到昭华了。她策马来到射击位置，再次运转心法，将全身的感知力提升到极致。风声、旗杆的轻微晃动、铜钱方孔的大小和位置……一切细节在她脑中清晰呈现。她需要计算出一个完美的提前量和角度。
她缓缓开弓，动作沉稳如山，目光锐利如鹰。这一刻，她不再是那个深宫公主，而是曾经那个叱咤江湖的惊鸿门主！
“嗖！”
第一箭破空而去，紧贴着铜钱上方掠过，距离孔心仅毫厘之差！
“好！”场边有人忍不住喝彩。
昭华面色不变，稍作调整。
“嗖！”
第二箭射出，这次从铜钱下方擦过，同样精准无比！
众人屏住了呼吸。最后一箭！
昭华闭上眼睛，用心去感受那微妙的律动，随即猛地睁眼，弓如满月，箭似流星！
“铮！”
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！箭簇不偏不倚，正好穿过了那枚铜钱的方孔！将其带飞了出去，钉在了后面的木桩之上！
静！死一般的寂静！
随即，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！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箭震撼了！
“好！好！朕的昭华，果然不负朕望！”乾隆激动得站了起来，龙颜大悦！
魏璎珞更是喜极而泣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。
巴特尔目瞪口呆，脸色涨红，最终在拉旺多尔济的眼神示意下，悻悻地抚胸行礼，退了下去。
拉旺多尔济深深地看着场中那个从容收弓、面色平静的昭华，眼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，有惊讶，有欣赏，有探究，更有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灼热。他举起酒杯，向着昭华的方向，微微示意，然后一饮而尽。
昭华感受到他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，心中凛然，面上却只是向着高台上的乾隆和魏璎珞躬身行礼，然后策马缓缓退出场外，姿态优雅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刚才那一箭，她已经动用了部分《惊鸿心法》对力量和精准的控制，才达到了如此效果。这无疑会增加拉旺多尔济对她的好奇和警惕，但在此情此景下，她别无选择。
弓马争锋，首战告捷。但她知道，这场围猎，才刚刚开始。暗处的敌人，绝不会就此罢休。而拉旺多尔济这头草原雄鹰，也已然张开了他的利爪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