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句低语之后,病房里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苏瑾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声音,一下,又一下,沉重而清晰。
陈凛没有再说什么,他只是看着她,那目光像是有重量,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里面没有疑问,只有确认,以及一种深沉的、与她此刻心境截然相反的平静。仿佛被威胁、被监视,都是他世界里司空见惯的日常。
苏瑾最终什么也没问。她移开视线,继续完成剩下的检查项目,动作依旧专业,指尖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。她知道,问出口只会得到沉默,或者一个将她推得更远的官方答案。他们之间隔着的,不仅仅是医患的身份,还有他那整个充满危险和秘密的世界。
“伤口愈合良好,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,“继续按计划康复。”
她收起器械,转身走向门口。这一次,她没有说“好好休息”,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交代。
“苏医生。”
他的手忽然轻轻碰到了她的手腕。只是指尖极快、极轻地一触,带着伤后未愈的虚软和一丝不容忽视的温热,却像一道电流,让她瞬间停住了脚步。
她僵硬地站在原地,没有回头。
身后传来他沙哑低沉的声音,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、近乎恳切的意味:
“离我远点。”
不是威胁,不是驱赶,而是一种……沉重的告诫。像是一个身负重担的人,对无意靠近的路人发出的、最后的善意提醒。
苏瑾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。
离他远点。她何尝不想?她只是一个医生,只想在白色的围墙内履行她的职责。是他,是他身后的那些阴影,一次次将她拉扯进来。
她没有回应,猛地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门在身后合上,隔绝了那个充满压抑和危险的狭小空间。
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,熟悉却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安心。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闭上眼,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。
愤怒,恐惧,委屈,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因他那句“离我远点”而引发的尖锐刺痛。
小刘担忧地看着她:“苏医生,您没事吧?脸色这么差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苏瑾直起身,深吸一口气,重新戴上那副专业冷静的面具,“看好他。”
她快步离开,脚步有些仓促,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。
那天接下来的时间,苏瑾把自己完全埋进了工作中,用一台接一台的手术、一份接一份的病历来填充思绪,不给自己任何喘息和思考的空隙。直到深夜,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值班室。
桌上,又放着一杯咖啡。但这一次,旁边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。
她的心猛地一跳,警惕地环顾四周,值班室里空无一人。她拿起纸条,展开。
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、冰冷的宋体字:
“最后一次警告。停止治疗陈凛。”
纸条从指间飘落,苏瑾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,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冻僵了。
他们不仅监视她,威胁她,现在更是直接将手伸进了医院内部,对她下达了赤裸裸的最后通牒。
停止治疗?
作为一个医生,她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病人?尤其是那个她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、此刻正脆弱地躺在病床上的人?
可如果继续……
她看着那张飘落在地的纸条,仿佛看到它背后那张狰狞的、无所不在的网。
离我远点。
陈凛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,带着沉重的疲惫。
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他独自背负的重量有多可怕。而这重量,现在正不由分说地,压向了她。
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在苏瑾的视线里。她猛地关上门,反锁,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腔。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这不是街头混混的恐吓,这是来自阴影深处的、精准而冷酷的威胁。他们能轻易将纸条放在这里,意味着医院对他们而言并非安全的壁垒。
停止治疗陈凛。
这五个字在她脑中疯狂盘旋。作为一个医生,她的职业信条、她多年所受的教育和训练,都在 screaming 着拒绝。放弃病人,等同于背叛她穿上这身白袍的初心。
可是……如果继续呢?
她想起那辆无牌的黑车,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,还有此刻地上这张无声的纸条。下一次,会是什么?更直接的攻击?对她家人的威胁?她不敢想象。
她只是一个普通人,一个只想救死扶伤的医生。为什么要把她卷进这种危险的漩涡里?
离我远点。
陈凛的声音再次响起,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沉重。他现在是否也正承受着更大的压力?那张网,是否也正向他收紧?
苏瑾蜷缩在门后,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和彷徨。职业操守和自身安全,像两股巨大的力量,撕扯着她。
不知过了多久,值班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
“苏医生?你在里面吗?3床病人体温有点异常。”是夜班护士的声音。
3床。陈凛。
苏瑾猛地回过神。她深吸几口气,用力抹去脸上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液体,挣扎着站起来。她捡起那张纸条,揉成一团,紧紧攥在手心,然后打开门。
护士看到她苍白的脸色,吓了一跳:“苏医生,你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苏瑾打断她,声音有些沙哑,但已经恢复了镇定,“我去看看。”
她走向陈凛的病房,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刃上。推开病房门,里面只亮着一盏夜灯。陈凛闭着眼,似乎睡着了,但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,呼吸也比平时急促。
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有些低烧。可能是术后吸收热,也可能是感染的征兆。
似乎察觉到她的触碰,陈凛的眼睫颤动了一下,缓缓睁开。看到是她,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、难以捕捉的情绪,像是意外,又像是……某种确认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苏瑾拿出体温计,声音尽量平稳。
“没事。”他依旧是这样回答,但声音比白天更显虚弱。
测了体温,38.1℃。低烧。
苏瑾检查了伤口,没有明显红肿热痛,但她不敢掉以轻心。她吩咐护士抽血送去化验,又给他用了退烧药。
整个过程中,陈凛异常沉默,只是配合着她的动作,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,带着一种深沉的、几乎要将人看穿的审视。
在她准备离开时,他忽然极低地开口,声音几乎湮灭在夜色里:
“他们找你了。”
不是疑问,是陈述。
苏瑾的背影僵住。她没有回头,手紧紧握着门把,指节泛白。手心里,那张被揉皱的纸条像炭火一样灼烧着她。
她该承认吗?还是装作无事发生?
承认,意味着将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、保护性的窗户纸彻底捅破,意味着她正式被卷入他的战争。
否认,或许能暂时维持表面的平静,但危险并不会因此消失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病房里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,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。
最终,苏瑾什么也没说。她只是轻轻带上了门,将他的问题,和她自己的挣扎,一同关在了身后。
走廊里空无一人,惨白的灯光照着她孤单的身影。
她走到垃圾桶边,摊开手心,看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。然后,一点点地,将它撕得粉碎,扔了进去。
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。
她没有选择。
从她拿起手术刀,决定救活他的那一刻起,或者说,从她无意中说出那句关于古龙水的话开始,她就已经没有了退路。
白袍之下,她首先是个医生。
而医生,不会放弃自己的病人。
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。
她抬起头,深吸了一口带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空气,眼神重新变得坚定。她走向护士站,开始下达清晰的指令,安排对陈凛更严密的监护。
战斗,或许早已开始。只是现在,她决定不再背过身去。
❗️❗️❗️作者发烧了。。。国庆再写❤️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