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渊濯离府三日，策马归家时已是暮色四合。
他风尘仆仆地穿过回廊，心中却有一丝难言的期待。离府前，那个总是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拽着他的衣袖，软软地说等他回来要讲好多好多趣事给他听。
“世子回来了。”管家迎上来，接过他解下的披风。
谢渊濯颔首，目光不经意扫过安静的花厅，“小姐呢？又在书房习字？”
管家顿了顿，恭敬答道：“小姐今日与赵家、李家的小姐们约着去西郊踏青了，夫人准了的。”
谢渊濯的脚步微微一滞。西郊踏青？那几个丫头片子，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岁，就这么独自出门了？
他面色如常地嗯了一声，径直往母亲院中请安。
谢夫人正坐在窗下看账本，见儿子进来，脸上顿时露出笑容：“濯儿回来了？事情可还顺利？”
“一切顺利。”谢渊濯行礼后在一旁坐下，状似随意地问道：“听说母亲准了梨儿出门踏青？”
谢夫人放下账本，笑道：“可不是嘛，那几个小丫头求了我好几日。我想着梨儿平日难得出门，又有家丁护卫跟着，便准了。怎么，有什么不妥吗？”
谢渊濯垂下眼，“并无不妥。只是西郊路远，如今天黑得早...”
“放心吧，我嘱咐过她们申时之前必定回来。”谢夫人宽慰道，“梨儿那孩子你也知道，最是守时。”
话虽如此，谢渊濯心中的那点不安却并未消散。
晚膳时分，花厅里果然不见谢梨的身影。谢渊濯独自坐在桌前，望着满桌精致的菜肴，竟觉得索然无味。往常那个总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丫头不在，整个厅堂都显得过分安静。
“哥哥尝尝这个，今日厨娘新研制的点心！”
“哥哥你看，我今日写的字有没有进步？”
“哥哥...”
往日里觉得有些吵闹的声音，此刻却格外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。谢渊濯草草用了半碗饭，便放下了筷子。
“世子不再用些？”伺候用饭的嬷嬷关切地问。
谢渊濯摇头，“撤了吧。”
暮色渐深，他在书房看了会儿书，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。窗外渐渐沥沥下起了小雨，更添几分烦闷。
“什么时辰了？”他扬声问门外的小厮。
“回世子，快到戌时了。”
戌时？谢渊濯猛地站起身。申时回来，如今已是戌时，足足晚了一个时辰！
他快步走向谢梨居住的梨香苑，院中静悄悄的，只有两个小丫鬟在廊下做针线。
“小姐还没回来？”谢渊濯的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来。
小丫鬟们慌忙起身行礼，“回世子，还没有。”
谢渊濯挥手让她们退下，独自走进谢梨的房间。
少女的闺房布置得雅致温馨，空气中还弥漫着她身上特有的梨花香。书桌上散放着几本诗书和习字帖，窗边挂着一串风铃，微风过处，叮咚作响。
他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，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。这里处处都是她生活的痕迹，却又因主人的缺席而显得格外冷清。
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，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。谢渊濯心中的不安也随之愈发强烈。西郊路远，又下了雨，那几个小丫头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？护卫是否尽职？马车会不会坏了？
种种不好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涌，让他坐立难安。几次想起身派人去找，又怕小题大做，反而惊动了母亲。
就在他几乎按捺不住时，院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欢笑声。
“今日玩得真尽兴！那处的花开得真好，可惜下雨了，不然还能多玩一会儿...”
谢梨的声音由远及近，带着少女特有的清脆活力。谢渊濯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，随之升起的却是难以抑制的怒意。
房门被推开，谢梨哼着小曲走进来，发梢还带着雨水的湿气，裙摆沾了些泥点，却丝毫不减她的好心情。
“啊！”看到坐在窗边的谢渊濯，她吓了一跳，随即绽开灿烂的笑容：“哥哥！你回来了！”
谢渊濯没有回应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烛光下，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中，看不出情绪。
谢梨毫无所觉，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，像只欢快的小鸟：“哥哥等很久了吗？今日我们去西郊踏青，那里的花开得可好了！我们还玩了捉迷藏，赵家姐姐躲得太隐蔽，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...”
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的趣事，全然没注意到谢渊濯越来越沉的脸色。
“...后来下了雨，我们就躲在亭子里吃点心，李家的厨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，我特地给哥哥带了些回来...”她说着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，献宝似的递到谢渊濯面前。
谢渊濯没有接，只是缓缓站起身。他比谢梨高出一个头还多，站在一起时，小姑娘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。
“现在什么时辰了？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。
谢梨眨了眨眼，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气氛有些不对。她小声答道：“大概...戌时了吧...”
“母亲说让你们申时回来。”谢渊濯的声音依然平静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力，“为何晚了整整一个时辰？”
谢梨低下头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，“我们玩得忘了时间...后来下雨，路不好走，马车走得慢...”
“可有派人回府通报？”谢渊濯追问。
“...忘了。”谢梨的声音更小了。
房间里陷入沉默，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。谢梨悄悄抬头，看见哥哥面无表情的脸，心中终于升起一丝慌乱。
“哥哥...生气了？”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谢渊濯的衣袖，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，“对不起，梨儿下次再也不敢了...”
谢渊濯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怯意的小脸，心中的怒气忽然就消散了大半。他轻叹一声，终究是狠不下心肠责备她。
“可知我有多担心？”他的声音软了下来，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雨珠，“雨这么大，路又滑，若是马车出了什么事...”
谢梨扑进他怀里，紧紧抱住他的腰：“梨儿知错了，让哥哥担心了。”
温软的身子靠在他怀中，带着雨水的凉气和少女特有的暖香。谢渊濯僵硬了一瞬，终是抬手轻轻环住她。
“下次不可再这样了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“出门在外，要记得家里有人会担心。”
谢梨在他怀中用力点头：“嗯！梨儿记住了！”
她仰起小脸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：“哥哥是不是等了好久？吃饭了吗？”
谢渊濯没有回答，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：“快去换身干衣服，当心着凉。”
看着谢梨蹦蹦跳跳地去取衣服的身影，谢渊濯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这丫头，终究是长大了。不再是那个整日跟在他身后的小团子，有了自己的玩伴，自己的生活。
而他心中的那份牵挂，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，变了味道。
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，檐下的灯笼在雨中晕开温暖的光。谢渊濯站在窗前，望着院中沾满雨水的梨花，久久没有移动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