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荒诞而令人羞愧的梦境后,谢渊濯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。
一连数日,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避开了谢梨。天未亮便离府,声称衙门事务繁忙,晚膳也多在书房独自用了,甚至不再像往常那样,每晚必去梨香苑检查她的功课,听她叽叽喳喳说些白日里的趣事。
他试图用公务淹没自己,然而那些卷宗上的字迹总会模糊,眼前晃动的,不是梦中那截白皙的锁骨,便是她毫无防备、软软唤着“哥哥”的纯真笑颜。这种不受控制的思绪让他倍感焦躁,更添了几分自我厌弃。
他怎能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,生出那般龌龊的心思?那梦境如同一个烙印,灼烫着他的理智,也让他无颜面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。
然而,谢梨却似毫无所觉。
她单纯的心性如同被精心呵护的温室花朵,从未经历过风雨,自然也嗅不出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紧绷和回避。她只当哥哥是真的公务缠身,虽有些失落不能时时见到,却也很是懂事地不去前院书房打扰。
“母亲,您看这朵梨花这样绣可好?”谢梨窝在谢夫人的暖阁里,纤手指着绣绷上的图样,歪着头问道。阳光透过窗棂,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,绒毛清晰可见,显得格外娇憨。
谢夫人慈爱地笑着,细细指点:“这里针脚再密些更好…我们梨儿越发有耐心了,绣工也精进不少。”
得了夸奖,谢梨眼睛弯成了月牙儿:“等梨儿绣好了,给哥哥做个新的香囊!他那个都旧了!”
谢夫人闻言,目光微闪,似是随口道:“你哥哥这几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,总不见人影。”
“哥哥是世子,自然要忙大事呀。”谢梨说得理所当然,语气里满是崇拜,“等哥哥忙完了,就会来找梨儿玩了。”她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绣活上,并未察觉母亲眼中那一丝若有所思的探究。
除了在府中陪伴母亲,谢梨更多的时间便是与赵家、李家的小姐们相约出游。春日正好,京中贵女们的活动也多了起来,或结伴去寺庙上香,或去园子里赏花荡秋千,日子过得倒是丰富多彩。
这一日,几位小姐妹相约去城郊的杏子林野餐。微风和煦,花香袭人,少女们的欢声笑语惊起了枝头的雀鸟。
谢梨正与赵家小姐比赛谁捡的花瓣更完整,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。她抬起头,恰好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勒马停在不远处。
“谢小姐,好巧。”陈璟利落地翻身下马,一身靛蓝色骑装衬得他身姿挺拔,笑容爽朗如春日朝阳。他目光灼灼,毫不避讳地落在谢梨身上。
“陈小公子?”谢梨有些惊喜地站起身,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,“你也来踏青吗?”
“今日休沐,出来跑跑马,没想到又遇上了各位。”陈璟笑着向其他几位小姐也打了招呼,举止得体,分寸拿捏得极好。但他的视线,总会有意无意地回到谢梨身上。
李小姐与赵小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她们都已隐约察觉,这“巧遇”似乎也太过频繁了些。陈小公子看向梨妹妹的眼神,那可算不上清白。
“谢小姐上次说喜欢听边关的故事,”陈璟很自然地走到谢梨身边,递过一个油纸包,“正巧今日带了些边关特色的奶酥饼,尝尝看可合口味?”
谢梨好奇地接过,打开一看,是几块烤得金黄、散发着浓郁奶香的小饼。她尝了一小口,眼睛顿时亮了:“好吃!”
陈璟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,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:“喜欢就好。那边还有不少有趣的风物,下次…”他顿了顿,改口道,“下次若有机会,再给谢小姐带些别的。”
“好啊好啊!”谢梨全然不觉其他,只觉得陈小公子既风趣又大方,像个见识广博的大哥哥。
而这一切,看似并未刻意关注梨香苑的谢渊濯,却通过管家和护卫“例行公事”的汇报,一字不落地知晓了。
“小姐今日去了杏子林,玩得很开心。”
“…回府时,带了包奶酥饼,说是陈小将军给的。”
“陈小将军似乎对小姐颇为关照…”
每一条消息,都像一根细小的针,轻轻扎在谢渊濯的心上,不致命,却绵密地疼着,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。
陈璟的心思,昭然若揭。那般热烈的注视,那般频繁的“巧遇”,那般恰到好处的殷勤…同为男子,谢渊濯再清楚不过。
那是猎人看待心仪猎物的眼神,是男子对女子萌生爱慕后,迫不及待想要靠近、想要拥有的心思。
他的阿梨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正被另一个男人以男人的目光注视着,觊觎着。而这个认知,几乎让他失控。
更让他无力的是,他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。
他以什么身份?哥哥吗?一个阻止妹妹结交好友、接受他人好意的、专制蛮横的哥哥?
他只能将翻腾的醋意和恐慌死死压在心底,面上依旧维持着世子爷的冷静自持。只是周身的气压愈发低沉,伺候的下人们都更加小心翼翼,不敢出半点差错。
偶尔在府中廊下与谢梨迎面遇上,他几乎要仓促地移开视线。
“哥哥!”谢梨却总是毫无芥蒂地扑过来,仰着小脸,眼睛亮晶晶地问他忙完了没有,什么时候能陪她放纸鸢,絮絮叨叨地说着李姐姐新得的画眉鸟,赵姐姐学会了弹一首新曲子,还有…陈小公子说的那些有趣的见闻。
她身上淡淡的梨花香萦绕在他鼻尖,与梦中那般相似,却又截然不同——这是真实的、温暖的、全然信任着他的阿梨。
而他,却怀着那样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。
“哥哥?”见他久久不语,谢梨疑惑地眨了眨眼,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。
谢渊濯几乎是触电般,微不可察地后退了半步,避开了她的触碰。
谢梨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委屈:“哥哥…”
谢渊濯心头一刺,立刻后悔了。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生硬地转移话题:“…父亲方才寻我,哥哥得先过去一趟。纸鸢…改日再放。”
说罢,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留下谢梨独自站在原地,看着哥哥匆匆离去的背影,小嘴微微嘟起,有些委屈地嘀咕:“哥哥最近真的好奇怪哦…”
但这点小小的疑惑,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。毕竟,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,他一定是太忙了。
而她单纯的世界里,阳光依旧明媚,花香依旧芬芳,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和友善的朋友,比如那个总会带来新奇故事和点心的陈小公子。
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蹦蹦跳跳地往自己院子走去,想着明日该约姐妹们去何处玩耍,全然不知身后那道复杂而痛苦的目光,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,直至消失在廊角。
谢渊濯靠在冰冷的廊柱后,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。
胸腔里,那股名为占有欲的火焰,混合着恐慌、自责与绝望,正无声地灼烧着他,愈演愈烈。
而他,束手无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