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夫人林氏坐在窗下,手中虽捧着账册,目光却不时飘向院门。这几日府中的气氛,她瞧得真切。儿子渊濯的异常,女儿梨儿懵懂的无觉,她都看在眼里,忧在心中。
终于,这日晌后,她命人将谢渊濯唤到了跟前。
“母亲。”谢渊濯行礼问安,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,尽管他尽力维持着平日的沉稳。
谢夫人挥退左右,只留母子二人。她放下账册,静静打量了几子片刻,方才缓声开口:“濯儿,你近日心神不宁,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?”
谢渊濯眸光微闪,垂下眼睑:“劳母亲挂心,只是衙门事务繁杂,有些疲累罢了。”
“是吗?”谢夫人轻轻叹了口气,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,“我生的儿子,我岂会不知?你避着梨儿,可是因为她与陈家公子走得近了些?”
谢渊濯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,指尖微微蜷缩。
见他沉默,谢夫人心中了然,那点模糊的猜测终成了真。她心中百味杂陈,既有对儿子的心疼,更有对现状的忧虑。
“濯儿,”她的声音沉了几分,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你需得记住,梨儿是你的妹妹。她自小唤你哥哥,依赖你,信任你,这份兄妹之情,是她心中最纯粹干净的东西。”
谢渊濯喉结滚动,嘴唇翕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,缓缓割开他一直试图掩盖的真相,血淋淋地摊开在阳光下。
“母亲…我…”他试图辩解,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。
谢夫人看着他痛苦挣扎的神色,心下一软,但语气依旧坚定:“渊濯,且不说梨儿的身世若被外人知晓会引来多少非议。单说她自己,她那般心性,全然将你视为最亲的兄长。你若对她存了别样心思,一旦显露,会吓到她,会毁了她现在这份无忧无虑。你忍心吗?”
“不忍。”两个字几乎是从谢渊濯齿缝间挤出来的,带着沉痛的无力感。他如何忍心?那梦境后的自我厌弃,不正是源于此吗?
“陈家小子的心思,我亦有所耳闻。”谢夫人继续道,目光锐利,“但那终究是外男。而你,是她的哥哥。你的位置,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守护,而非占有。这份界限,你必须守住,为了她,也为了你自己,为了这个家。”
谢渊濯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。母亲的话句句在理,字字诛心。他所有的挣扎、妄念,在这现实面前,都显得可笑而荒唐。
再睁开眼时,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,只剩下的一片疲惫的黯然。他缓缓跪下,声音低哑却清晰:“儿子…明白了。是儿子一时糊涂,生了妄念。请母亲放心,此后…此后我只会是梨儿的哥哥。”
谢夫人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眼底深藏的痛楚,心中亦是酸楚。她伸手扶起儿子,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:“莫要怪母亲心狠。长痛不如短痛。有些路,一步踏错,便是万劫不复。”
是夜,谢渊濯枯坐书房良久,直至夜深人静才回到卧房。
他答应了母亲,就必须做到。
只是,“做到”二字,谈何容易?那份早已悄然变质的情感,岂是几句承诺就能轻易抹杀?
浑浑噩噩躺下后,他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、令人窒息的梦境。
梦中不再是侯府熟悉的景致,而是一片模糊的喜庆红色。他像个局外人般站在喧嚣的人群之外,看着身穿大红嫁衣的谢梨,盖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,被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牵着。
那男子回过头来,正是陈璟。他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爽朗笑容,看向他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。
“梨儿…”谢渊濯想喊,却发现喉咙被扼住般发不出声音。他想冲过去,双脚却如同灌了铅,动弹不得。
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璟小心翼翼地牵着谢梨的手,带着她一步步走向那披红挂彩的喜堂。谢梨似乎微微侧头,盖头下的流苏轻轻晃动,却看不清她的神情。
然后,他看到陈璟俯下身,极其自然地在谢梨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,姿态亲昵。而谢梨,竟微微点了点头,甚至还…轻笑了一下。那笑声轻快愉悦,毫无勉强。
一股撕裂般的痛楚瞬间攫住了谢渊濯的心脏!
不!不要!阿梨!
他在心中疯狂呐喊,挣扎着想要冲破那无形的束缚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拜堂,看着周围宾客喧闹着道贺,看着陈璟小心翼翼地揽着谢梨的肩,将她带入那片刺目的红色深处…
就在谢梨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廊的那一刻,她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,猛地回过头,掀开了盖头的一角——
露出的那双眼睛,依旧清澈明亮,却带着全然的陌生和疏离,平静地看了他一眼,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
随即,那红色的帷幕彻底落下,隔绝了他的视线,也隔绝了他整个世界的光。
“阿梨——!”
谢渊濯猛地从噩梦中惊醒,弹坐起来,额际冷汗涔涔,心脏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出胸腔。那种眼睁睁失去、被彻底隔绝在外的绝望和心痛,如此真实,如此剧烈,久久盘桓不去。
他大口喘着气,环顾四周,熟悉的卧房布置让他稍稍回神,但梦中那刺目的红和谢梨最后陌生的眼神,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。
窗外月色凄清,一片寂静。
他缓缓抬手,捂住仍在抽痛的胸口,指尖冰凉。
这只是个梦。
他反复告诉自己。
可那梦中的恐慌与绝望,却比任何真实的威胁都更让他胆寒。母亲的话语犹在耳边,而梦境则向他展示了另一种可能的未来——一个没有他位置的,属于阿梨和陈璟的未来。
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将他彻底淹没。
他答应了母亲,只能做哥哥。
可若真有那一天,他亲眼看着她凤冠霞帔,嫁与他人…
谢渊濯闭上眼,将脸深深埋入掌心,喉间溢出一声压抑至极的、近乎哽咽的叹息。
长夜漫漫,寒意彻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