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微风带着花香拂过宁安侯府的重重檐角,府中却隐隐流动着一丝不同于往常的肃然气氛。
晚膳时分,谢凛放下筷子,目光扫过妻儿,沉稳开口:“今日接到朝廷调令,不日我将前往江南道巡查漕运,此行约需两月。”
谢梨正小口喝着汤,闻言立刻抬起头,眼中满是不舍:“父亲要去那么久?”
谢凛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,看向小女儿:“嗯,公务在身。阿梨在府中要听话。”
随即,他目光转向谢渊濯,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威严:“渊濯,你如今也已二十二,是时候多担些担子。我离京这段时日,府中一应事务,以及京郊几个庄子的巡查,便交由你打理。若有难决之事,可去请教几位叔公,或寻你赵世伯商议。”
谢渊濯神色一凛,放下碗筷,恭敬应道:“是,父亲。儿子定当尽心竭力,不负父亲所托。”他知道,这是父亲开始逐步将家业交托于他的信号,心中虽感压力,却也涌起一股责任感。
这时,谢夫人林氏也微笑着开口:“此次南下,路途遥远,你父亲身边总需人照应起居。我打算一同前去,也能顺便回江南娘家省亲。”
“母亲也要去?”谢梨这下彻底愣住了,小脸瞬间垮了下来,汤匙“叮”一声落在碗里。父亲外出公干是常事,可母亲从未一同离京这么久过。
她立刻离开座位,小跑到母亲身边,拉住林氏的衣袖,仰起小脸,眼中已蒙上了一层水汽,声音又软又糯,带着十足的撒娇意味:“母亲…能不能不去?或者…或者带梨儿一起去好不好?梨儿保证乖乖的,绝不捣乱!”
她摇晃着母亲的手臂,急切地保证:“梨儿可以给母亲捶背,给母亲解闷,江南外祖家,梨儿也从未去过呢…”说到最后,语带哽咽,满是委屈和不舍。
林氏看着女儿快要哭出来的模样,心下也是一软,将她揽入怀中,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:“好孩子,母亲知道你舍不得。但此番路途奔波,并非游山玩水,你年纪尚小,经不起舟车劳顿。你乖乖留在府中,有哥哥照顾你,乳母嬷嬷们也会好生看顾你的。”
“可是…可是两个月好久…”谢梨把脸埋在母亲怀里,声音闷闷的,带着哭腔,“梨儿会想母亲的…”
“母亲也会想你的。”林氏柔声安慰,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,“母亲给你带江南最新的绸缎和首饰回来,好不好?还有你最爱吃的各色点心。”
然而这些承诺并不能抚平小女儿心中的失落。谢梨依旧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,仿佛一松手母亲就会立刻消失一般。她长这么大,还从未与父母分离如此之久,尤其是母亲,几乎是她每日生活的重心。
最终,无论她如何撒娇恳求,林氏还是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。父母之命已定,绝非她一个小女儿家的眼泪所能更改。
接下来的两日,府中上下都为侯爷与夫人的远行忙碌准备着。谢梨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,蔫蔫的,提不起精神。连赵家下帖子邀她去听戏,她都罕见地推辞了,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廊下,看着下人们打包行李,小脸上写满了愁绪。
出发那日清晨,天色微熹。侯府门前车马辚辚,仆从如云。
谢梨紧紧抱着林氏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打湿了母亲衣襟。林氏也是眼圈微红,一遍遍叮嘱她要听话,要好好吃饭,要好生跟着先生习字。
谢渊濯站在一旁,看着母亲与妹妹话别,心中亦是感慨。他走上前,沉稳道:“父亲,母亲,请放心。家中一切,儿子会打理妥当。定会照顾好妹妹。”
谢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,目光中带着信任与嘱托。林氏则拉着儿子的手,又低声嘱咐了几句,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。谢渊濯微微颔首,示意母亲放心。
终于,车马启动,渐行渐远。
谢梨一直追到府门外,望着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车队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。她第一次感到一种空落落的恐慌,仿佛赖以依靠的大山骤然移开,心里没着没落的。
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按在她的发顶。
谢梨泪眼婆娑地抬起头,看见哥哥谢渊濯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边。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常服,身姿挺拔,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沉稳可靠。
“外面风大,回去吧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,“哥哥在。”
谢梨抽噎着,下意识地伸出小手,攥住了谢渊濯的衣角,就像小时候那样寻求依靠。
谢渊濯垂眸看着那只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,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。他没有推开,反而顺势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。
“别怕,”他牵着她转身往府里走,声音放缓了些,“有哥哥在。”
府门缓缓关上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
宁安侯府似乎一瞬间安静了许多,也空旷了许多。往日里萦绕的、属于女主人的温和气息仿佛也随之远去。
谢渊濯牵着默默垂泪的妹妹,一步步走在回廊下。他知道,从今日起,这座府邸,以及身边这个泪眼汪汪、全然依赖着他的小姑娘,都将正式由他来看护。
父亲交付的家业责任,母亲临行前那意味深长的目光,还有…眼前这个他绝不愿失去的人。
风满西楼,山雨欲来。他握着她手的力道,在不自觉中,微微收紧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