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母离京后的头几日,宁安侯府确实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离愁别绪中,尤其是谢梨,总觉得府里空落落的,吃饭不香,玩耍也没了精神,时常抱着膝盖坐在窗前,望着院门发呆,小模样瞧着可怜见的。
乳母嬷嬷们变着法儿地想哄她开心,新做的点心、新裁的衣裳、新买的话本子,效果却都寥寥。
然而,孩童的心性终究如六月的天,说变就变。更何况谢梨本就是活泼爱玩的年纪,那点愁绪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不过七八日光景,在赵家、李家几位小姐妹接连不断的帖子邀约下,她那点失落便很快被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冲淡了。
恰逢京中春夏之交,最好的时节。今日这家举办赏花诗会,明日那家相约泛舟游湖,后日又是去郊外别院尝新摘的瓜果…宴饮游乐几乎从未间断。
谢梨如同被放出笼子的小鸟,重新变得欢快起来。她很快发现,没有母亲在身边时时叮嘱管束,虽然有时会想念,但似乎…也更自由了些?至少出门赴约,只需跟管家说一声,再带上足够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便可。
“小姐,赵家的马车已经到了二门外了。”丫鬟笑着进来通报。
正对镜试戴新珠花的谢梨立刻雀跃起身,最后照了照镜子,镜中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色衣裙,眉眼弯弯,顾盼神飞,哪还有半分几日前蔫蔫的模样。
“快走快走,莫让赵姐姐她们等急了!”她像一阵风似的旋出了房门,裙裾飞扬,带起一串清脆的笑声。
而另一边的“沧澜院”书房,气氛却截然不同。
谢渊濯埋首于成堆的账册与文书之中,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。父亲撒手交给他的事务远比他想象中更为繁杂。侯府的日常开销、人情往来、京郊几处庄子的春收账目、铺面的租金核查…千头万绪,皆需他一一过目决断。
他虽是世子,自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,但真正独当一面还是头一遭。连日的劳心劳力,让他几乎分身乏术。常常是谢梨兴高采烈出门时,他已在前院书房与管事们议事;等到深更半夜他揉着眉心从书房出来,梨香苑早已熄灯安寝。
偶尔得空问起谢梨,得到的回复总是:“小姐今日去李尚书家赴诗会了。”、“小姐与赵小姐她们去西郊马场玩了。”、“小姐受邀去陈将军府的别院赏芍药了…”
听到“陈将军府”几个字时,谢渊濯正在批阅文书的手微微一顿,朱笔在纸上下意识地点了一个红点。
他抬起眼,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陈将军府?陈璟可在?”
回话的管家恭敬答道:“听闻陈小公子近日休沐,应在别院。不过小姐是与众多闺秀一同去的,且有嬷嬷护卫随身,世子尽可放心。”
谢渊濯沉默片刻,淡淡“嗯”了一声,挥挥手让管家退下。
书房门重新合上,他却久久无法再专注于眼前的账册。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谢梨与其他少年公子谈笑风生的画面,尤其是那个笑容爽朗、意图明显的陈璟。
一股熟悉的烦躁感再度涌上心头。
他捏了捏眉心,强迫自己收回思绪。他答应过母亲,只能是哥哥。如今府务缠身,他也确实无暇他顾。
只是,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、她出门时留下的欢快笑声,再对比自己身陷冗务的沉闷,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差感悄然滋生。
她似乎…完全不需要他的陪伴了。
没有父母在旁,没有兄长的约束,她反而如鱼得水,过得更加快活自在。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空。
是夜,谢渊濯又一次忙到月上中天。途径梨香苑时,见院内还亮着微弱的灯火,他脚步顿了顿,迟疑片刻,还是走了进去。
守夜的小丫鬟正要通报,被他抬手制止了。
他放轻脚步走到窗边,透过半开的窗扇,看见谢梨正趴在软榻上,晃着两只白嫩的小脚丫,眉飞色舞地跟贴身丫鬟描述今日诗会的盛况。
“…那株绿牡丹真是稀奇极了!还有王家姐姐作的那首诗,赢得了满堂彩呢!陈小哥哥还说下次带我们去…”
她说得兴奋,小脸在灯光下红扑扑的,眼睛里闪着光,全然没有半分因为兄长的疏远而产生的失落或不安。
谢渊濯静静地看了片刻,终是没有进去打扰。
他默默转身离开,高大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有些孤寂。
她过得很好,很快乐。
这不正是他作为兄长应该希望看到的吗?
可为何…心中那份空洞与躁意,却愈发清晰起来?
他抬头望了望那轮皎洁却清冷的明月,深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,将翻涌的情绪压下,重新迈步走向书房的方向。
还有一堆事务,等着他处理。
而屋内,对此毫无所觉的谢梨,正抱着软枕,带着对明日郊游的期待,沉入了甜甜的梦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