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头已高,谢府正院的檐角镀上一层金光。
谢梨踏进家门时,发间的绢花微微歪斜,裙角却洁净如初——昨夜歇息前,陈璟已命侍女仔细收拾过她的骑装,连鞋尖的尘土都拂得干干净净。
她蹦跳着往里走,一边解披风一边念叨:“清越说明日还要去摘野莓,我要带上我的小竹篮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猛地顿住。
谢渊濯坐在堂中主位,一身玄色常服,袖口压着那朵她绣的梨花暗纹。桌上饭菜温着,松茸煨鸡的香气袅袅升起,他手里捧着一卷书,却一个字也未看。
“哥、哥哥?”她一愣,心口“咚”地跳了一下。
他抬眸看她,目光温和,像往常一样:“回来了?去洗洗手,饭刚热过。”
她低头看看自己,衣裙齐整,发髻虽松却无乱痕,可心里却莫名发紧。她忽然想起——哥哥说等她吃饭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声音低下来,像只犯错的小猫,“我……我玩忘了。”
“嗯。”他轻轻应了一声,把书放下,“先吃饭。”
她乖乖去净手,指尖蘸水在铜盆里轻轻一划,水波荡开,映出她微红的脸。她坐到他对面,夹了一筷子青菜,小声问:“哥哥……你昨晚等我很久吗?”
“没等。”他夹起一块鸡,放进她碗里,“我知道你玩得开心,便没叫人催。”
她抬头看他,他眉眼如常,甚至带着一点笑意,可她却觉得那笑像隔了一层雾,看不真切。
“哥哥,你真好。”她松了口气,眼睛又亮起来,开始叽叽喳喳讲起昨日的趣事。
“哥哥你不知道,我第一次骑马时可吓人了!手抖得像筛糠,差点从‘雪团’背上滚下来——”她比划着,笑得前仰后合,“陈璟公子立刻伸手扶我!”
她没注意,谢渊濯夹菜的手顿了顿,指尖微微发白。
“他人可好了!”她继续说,语气轻快,“不像旁人觉得我笨就躲得远远的。他教我控缰时,就站在我马下,仰头看我,声音特别稳:‘别怕,我在呢。’——哎呀,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像你?也这么会哄人。”
她夹了一筷子鸡,咬了一口,忽然想起什么,眼睛亮了:“最暖的是烤肉!我笨手笨脚的,肉串都快烧成炭了,他也不笑话我,只说‘我来’,然后站在我身后,手覆在我手上,一起翻肉串……”
她比划着,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,语气却仍是天真:“他身上有松墨香,说话时声音轻轻的,像在哄小孩。我就想,他和哥哥你一样。”
她托着腮,笑眯眯地说:“他真好,像你,又不像你。我以后多叫他一起玩,好不好?”
谢渊濯沉默良久,终于抬眸看她,声音轻得像风:“你喜欢他……做你的哥哥?”
“嗯!”她用力点头,“像你一样的哥哥,多一个,不是更好?”
他懂了。
她喜欢的,不是情爱,不是心动,
而是那份被耐心对待的温柔。
她喜欢的,是那个能光明正大牵她手、教她骑马、站在她身后、覆她手的人。
而他,只能在夜里,一遍遍回忆她幼时扑进他怀里的重量。
“阿梨。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很轻,“以后……早些回。”
她一愣,随即点头:“好!我答应你!”
他看着她,终于又露出一点真心的笑。
哪怕她口中“哥哥”已有了新的人选, 哪怕她笑着说起别人的好, 只要她还肯答应他“早些回”, 只要她还愿意坐在这张桌前, 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——
他便还能,再骗自己一日。
“阿梨,我不怕你有别的哥哥。”
“我只怕,你有一天,不再需要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