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市尽头的空地上,春风正盛,纸鸢翩跹。
谢梨举着线轴,追着那只蝴蝶风筝在草地上奔跑,笑声像一串银铃,洒在暖阳里。十一岁的她,裙角飞扬,发带松了也不顾,只仰着小脸,看那抹粉蝶色在蓝天上悠悠荡荡,仿佛要飞进云里去。
“它飞起来了!它飞起来了!”她回身大喊,眼睛亮得像盛了整片晴空。
陈璟站在她身后半步,一手虚护着她,一手帮她理线,声音温柔又带着笑意:“稳住!别松手,风大了要收两圈线——对,就这样!你真聪明!”
他说话时,总不自觉放轻了语气,像是怕惊了她的专注。见她额角沁出细汗,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净帕子,却没直接递,而是笑着问:“要擦吗?风一吹可要着凉了。”
“要!”她头也不回,只顾盯着风筝。
他便轻轻替她拂去额角的汗,动作极轻,像怕碰坏什么珍宝。帕子擦过她鬓边时,指尖几乎没碰到她,可那一点温热,却像烙在了谢渊濯眼里。
“陈璟哥哥,你真好!”她笑嘻嘻地说,全然没察觉身后那人僵立的身影。
“那当然。”陈璟朗声笑,“我可是你第一个教骑马、放风筝的哥哥,不好也得装好!”
他话音未落,已转身朝谢渊濯走去,脸上笑意坦荡,眼神热切,像真把他当成了未来的亲兄长:“世子!您看她飞得多高!比您那燕子可快追上雄鹰了!您也来教教她收线吧?一家人同放风筝,多热闹!”
“一家人”三字,说得自然极了,仿佛早已认定。
他叫他“世子”,语气恭敬,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亲热,像是在说:“你迟早是我妹夫,咱们不必见外。”
谢渊濯站在原地,玄色大氅在风中微微翻动,像一片沉默的夜。
他看着陈璟——那阳光坦荡的少年,毫不掩饰对她的在意,也毫不掩饰对“兄长”之位的热切。
他不是在挑衅,他是在宣告:
**我来了,我要娶她,我要成为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。**
而你,只能站在旁边,看着。
他不能斥责,不能冷脸,不能说“你离她远些”。
他若动怒,便是心虚;
他若阻拦,便是狭隘;
他若沉默,便是默认。
可他每一分沉默,都在成全别人靠近她。
他看着她追着风筝跑,陈璟在旁护着,笑着,说着,指尖轻点她手背教她收线。
他看着她仰头时,陈璟替她别发;
他看着她口渴时,陈璟立刻递上温茶;
他看着她累了,陈璟便蹲下身:“上来,我背你走两步!”
她竟真笑嘻嘻地趴上去,小手勾着他肩膀,像勾着一个真正的兄长。
谢渊濯站在远处,指尖缓缓掐进掌心。
他不是没想过教她放风筝。
他书房里那只燕子风筝,是她六岁时他亲手所做,藏了三年,等她长大。
可如今,她不需要他教了。
她有了新的“哥哥”,有了新的笑声,有了新的依靠。
他忽然觉得,自己像一个守着旧物的老人,
而她,早已奔向了春日里最明亮的那束光。
“世子,您不热吗?”陈璟走过来,笑着递上一盏茶,“您站了这么久,喝口茶歇歇?谢姑娘有我看着,跑不丢的。”
谢渊濯抬眸,对上那双坦荡明亮的眼睛。
他没有接茶,只淡淡道:“我不渴。”
陈璟也不恼,依旧笑着:“那您多看着点,我可不想您觉得我照看不周。”
他语气真诚,像真在向“未来大舅哥”表忠心。
可正因如此,才更让人心口发闷。
谢渊濯转身,走向自己的风筝。
线轴还在手中,燕子稳稳悬在半空,像他这个人——
规矩,沉稳,从不越界,从不喧哗。
可再稳,也比不过那只在风中翻飞的蝴蝶。
再高,也追不上她眼中的光。
他站在风里,终于将所有翻涌的情绪,压进眼底最深处。
他不再看她,不再看陈璟,不再看那对并肩而行的影子。
他只望着天,望着那根细线,
仿佛在问自己——
这根线,我还能握多久?
她若有一天,真飞远了……
我还能不能,再唤她一声“阿梨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