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天色晴好,正是划船嬉水的好时节。
陈璟一早便遣了小厮送来口信,邀谢梨同游。然而谢梨握着那只雨燕风筝,想起昨日嬷嬷无意间说起的话:“小姐这几日玩得开心便好,只是将军一个人用膳时,总会让人多备两副碗筷,瞧着……怪冷清的。”
嬷嬷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心中,漾开圈圈涟漪。她想起哥哥昨日孤峭沉默的背影,想起他似乎总是独自一人处理军务至深夜,想起自己这几日确实鲜少陪他一同用饭,一股清晰的愧疚感涌了上来。
她犹豫了片刻,最终还是让侍女去回绝了陈璟的邀请,只说今日想在家中习字。
陈璟虽有些失望,却也没多想,只当小姑娘昨日玩累了。
午膳时分,谢梨特意让厨房做了几样谢渊濯爱吃的菜,然后乖乖坐在花厅里等着。
当谢渊濯处理完军务,习惯性地以为厅中依旧只有自己一人,沉默地步入花厅时,却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谢梨正摆弄着碗筷,听见脚步声,立刻抬起头,脸上绽开一个明媚又带着些许讨好意味的笑容:“哥哥,你回来啦!吃饭吧,今天有你喜欢的清蒸鲈鱼!”
谢渊濯脚步一顿,冷寂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。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,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,不再是空茫地思念着旁人。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几乎是受宠若惊的暖流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郁和酸涩,让他心口发烫。
“今日……没出去?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,走到主位坐下。
“嗯!”谢梨用力点头,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他碗里,声音带着一丝小心,“前几天总是跑出去,都很少陪哥哥吃饭了。听嬷嬷说,哥哥总是一个人…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,但那份笨拙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心思,表露无遗。
谢渊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又酸又软。原来她留下,是因为这个。不是因为厌倦了外面的玩伴,也不是忽然想起了他的好,仅仅是……觉得冷落了他,心生歉意。
这份认知让他刚刚升起的喜悦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影。他既为她此刻的陪伴而欣喜若狂,又憎恶这陪伴是源于怜悯般的愧疚。
他宁愿她永远快乐无忧地奔向她的广阔天地,也不想她因为丝毫的勉强而留在自己身边。他的爱,是即便自身处于永夜,也愿她永远追逐光明的孤绝。
“无妨。”他垂下眼眸,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,声音低沉温和,“你玩得开心便好。不必特意为我留在家里。”
他拿起公筷,也夹了她爱吃的蜜汁火方到她碗中,“若想去划船,现在去也来得及,我让人去备车。”他说得极其自然,仿佛毫不在意。
谢梨却连忙摇头,嘴里塞着肉,含糊却坚定地说:“不去不去!今天就想在家陪着哥哥!”她眨眨眼,带着点撒娇的意味,“哥哥是不是嫌我吵了?”
看着她娇憨的模样,谢渊濯的心防彻底瓦解。心底那点因缘由而产生的微妙不适,被她这句话击得粉碎。
他唇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,声音更缓:“怎会。吃饭吧。”
一顿午膳,吃得异常安静,却又弥漫着一种许久未有的温馨。谢梨叽叽喳喳地说些家常琐事,谢渊濯大多只是静静听着,偶尔应上一两声,目光却始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贪恋,流连在她生动的眉眼间。
他享受着这偷来的时光,明知这或许只是她一时兴起的补偿,却依旧甘之如饴。每一次她为他夹菜,每一次她仰着脸对他笑,都像是一点星火,短暂地照亮他沉寂的心湖。
饭后,侍女端上甜点,正是那碟蜜饯山药。
谢梨开心地拿起一块,咬了一口,满足地眯起眼,然后很自然地将另一块最大的夹到谢渊濯面前的碟子里:“哥哥,吃这个,甜的!”
谢渊濯看着那裹着晶莹糖霜的山药,又看看她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,心口那复杂的酸涩与甜蜜最终交融成一片无法化开的浓重情愫。
他拿起那块山药,糖霜在指尖微微融化,带着粘腻的触感。
他吃了下去,很甜,甜得发腻,几乎盖过了本身所有的味道。
就像她此刻的陪伴,甜蜜而短暂,足以慰藉,却也更清晰地照出了平日里的苦涩。
他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,心中默然。
——梨梨,哥哥要的,从来不是你的愧疚。
——但即便是愧疚换来的片刻温存,于我而言,亦是奢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