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绪如缕

自那日午后温馨共膳，又过了两日。府中收到书信，道是外出的老爷与夫人不日便将归家。

许是即将见到父母的期盼，又或是那日对哥哥的些许愧疚仍在心头萦绕，谢梨竟真收了心，安安分分地待在家中。不再整日想着往外跑，而是乖乖坐在书房里，或是临摹字帖，或是拈起针线，做些并不熟练的女红。

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棂洒进来，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。她时而蹙眉思索某个字的笔锋，时而笨拙地试图将丝线穿过细小的针眼，那认真的模样，与往日那个蹦跳欢脱的小姑娘判若两人。

谢渊濯偶尔从军务文书中抬头，目光落在她身上时，心底总会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暖流。

他自然是欣慰的。欣慰她的乖巧，欣慰她此刻就在他的视线之内，安静地，只属于这座府邸，属于……他目光所及之处。这份宁静与陪伴，是他内心深处隐秘渴望了无数次的场景。书房里只有她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，偶尔询问他某个生字的软糯声音，以及他自己笔下沙沙的书写声，这一切构成了一种令他心安的圆满。

然而，这份欣慰之下，却又潜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与心疼。

他知道她天性活泼，像一只渴望广阔天空的鸟儿。如今这般拘着自己，是否觉得闷？是否委屈？他宁愿她像前几日那般，带着灿烂的笑容跑出去，哪怕那份快乐是旁人给予的，也好过她为了任何原因而压抑自己的天性。

这种矛盾的心理日夜撕扯着他。一方面，他贪婪地享受着这难得的、拥有她的每分每秒，希望时光就此停滞；另一方面，他又因自己这份贪婪而感到羞愧，他不愿成为束缚她的枷锁。

“哥哥，这个字读什么？”谢梨捧着书卷蹭过来，指尖点着一个生僻字。

谢渊濯收敛心神，接过书，耐心为她解答。看着她恍然大悟的可爱表情，他几乎想抬手揉揉她的发，却终究只是将书递还回去，声音温和：“若是闷了，可以让侍女陪你去园子里走走，或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艰难地补充道，“……或是去寻陈璟他们玩要。”

谢梨却摇摇头，重新坐回自己的小凳上：“不去啦，母亲快要回来了，我得乖乖的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眼睛微亮，带着点期待看向谢渊濯，“对了哥哥，母亲生辰是不是快到了？我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。”

“嗯，”谢渊濯点头，“你有心了。想准备什么？”

“我想给母亲绣一个安神香囊！”谢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摆弄着手里的丝线，“我女红不好，但心意最重要嘛。只是里面的安神香料，往常都是直接让管家去配的，这次……这次我想自己去医馆，亲手挑选配置，这样显得更诚心些，好不好？”

她的眼神清澈，带着纯粹的孝心和一点想要亲力亲为的小小坚持。

谢渊濯看着她，心底那点因她提及外出而骤然升起的紧张悄然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柔软的情绪。他的梨梨，总是这般赤诚善良。

他自然不会拒绝。这并非为了玩乐，而是孝心所致，且是在他可控的范围内。

“好。”他几乎没有犹豫，声音放缓，“让周嬷嬷陪着你去，再带上两个稳妥的家丁。去城西那间‘济世堂’，那是老字号，药材齐全品质也好。需要什么，直接告诉坐堂大夫便是。”

他安排得细致妥帖，既全了她的心意，也确保了万无一失。

谢梨闻言，脸上立刻绽开欣喜的笑容，像得了什么宝贝：“谢谢哥哥！哥哥最好了！”

看着她雀跃的模样，谢渊濯唇角也勾起一抹极淡的、真实的弧度。

能让她开心，又能将她妥善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，这或许已是目前，他所能企及的、最好的平衡。

只是他未曾想到，这趟看似寻常的、出于孝心的医馆之行，将会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悄然荡开命运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