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青衫男子清晰而简练的指导下,谢梨终于选定了三四味香气既能和谐交融、安神效果又佳的药材,小心地用纸包包好。她抱着这几包散发着清苦与微甜交织气息的药材,心里满是成就感和喜悦。
“多谢先生!”她仰起脸,笑容真挚而明亮,“若不是您,我肯定配不好这么合适的香料。还不知……该如何称呼先生?”她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的疑问,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。
青衫男子正示意药童将他带来的药材称重结算,闻言,侧过头看她一眼,语气依旧平淡无波:“我姓沈,名澂。水澄澈之澂。”
沈澂。谢梨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只觉得像他的人一样,清澈而沉静。她忙道:“我姓谢,单名一个梨字。”说完,又觉得自己的介绍比起对方的似乎太过简单,脸颊微微发热。
沈澂微一颔首,表示知晓,并未多言,似乎名字也只是一个代号而已。
恰在此时,药童结算完毕,将银钱递给他。他收好,拿起一旁的药篓,看样子准备离开。
谢梨心中莫名一急,下意识追问:“沈先生是住在附近吗?以后……若还有药材上的疑问,可以去何处请教先生?”她问得有些急切,说完才觉似乎太过唐突,手指不自觉绞紧了帕子。
沈澂脚步顿了顿,并未回头,只留下清浅一句:“栖云山脚下,随意打听姓沈的采药人便知。”语毕,便提着药篓,身影融入了医馆外人来人往的街市,消失不见。
采药人?他竟是个采药人?可他的气度……谢梨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心里充满了好奇。但她很快又高兴起来,至少,她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了。
回府的马车上,谢梨抱着那几包药材,嘴角一直噙着浅浅的笑意。她回味着方才在医馆的点点滴滴,沈先生清冷的声音,耐心的指点,还有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……
忽然,她像是想起什么,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藕荷色的家常襦裙,又摸了摸发间那朵小小的珠花,一丝懊恼悄然浮上心头。
今天这身打扮,也太随意了些。不如那日放风筝时穿的鲜亮活泼。他……会不会觉得我今日失仪了?这个念头毫无来由地冒出来,让她微微蹙起了眉,心里有些在意起来。她甚至开始设想,若是下次再见,定要穿那身新做的鹅黄色衣裙才好。
这种细微的、关乎异性眼光的自觉,于她而言,是一种陌生而新奇的情绪。
回到府中,她便迫不及待地找来布料针线,开始专心致志地缝制香囊,将那份混合着感激、好奇与一丝微妙期盼的心事,一针一线地缝了进去。
于此同时,书房内。
谢渊濯刚放下朱笔,管家便悄无声息地进来,垂首低声回禀:“将军,小姐从济世堂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谢渊濯并未抬头,只淡淡应了一声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笔杆,想象着她为母亲认真挑选药材的模样,唇角微有暖意。
然而,管家接下来的话,却让那点暖意悄然凝固。
“小姐在医馆……遇见了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。”管家的话语谨慎而客观,“据周嬷嬷说,似是前几日在西山有过一面之缘。小姐似乎……颇为欣喜,主动上前攀谈,还请教了对方配置香料之事。对方也给予了指点。后来……小姐还询问了对方的姓名居所。”
书房内的空气仿佛滞涩了一瞬。
谢渊濯握着笔杆的指尖顿住。他未抬头,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:“陌生男子?何等样人?”
“回将军,据跟随的家丁描述,身着青衫,像个采药人,气质……颇为沉静。姓沈,住在栖云山脚。”
“采药人?”谢渊濯的声音低沉下去,复又问道,“她……很开心?”
管家感觉到上方虽未直视却如有实质的目光,头垂得更低:“是,周嬷嬷说,小姐与那人说话时,笑容甚多,与平日……很是不同。”
谢渊濯没有再问。
管家屏息静候片刻,见主人再无指示,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了房门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,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一丝轻微的噼啪声。
谢渊濯的目光落在方才书写的公文上,那最后一个“静”字,墨迹尚未完全干透。他提起笔,似乎想接着批注,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,却久久未落。
烛光摇曳,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。
突然,“咔嚓”一声极轻微却清晰的脆响。
那支上好的紫檀木狼毫笔的笔杆,竟在他指间毫无预兆地断裂开来。断口处,木刺微微扎入指腹,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。
他却恍若未觉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断成两截的笔,以及笔尖滴落的浓墨,正正砸在方才那个“静”字上。
墨团迅速晕开,吞噬了笔画,污了一片工整的字迹,如同某种骤然失控的情绪,无声地蔓延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