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梨怀揣着那罐沈澂所赠的皂角膏,如同怀揣着一个温暖的秘密,脚步轻快地回到宁安侯府。夕阳的金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,裙袂翩跹,发间步摇轻晃,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方才在云山脚下所得的、难以言喻的轻盈喜悦。
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,绕过照壁,正想径直回自己小院,却冷不丁在厅堂门口瞧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。
“陈璟哥哥?”她停下脚步,脸上露出些许意外,但很快化为熟稔的笑容,“你怎么来啦?”
陈璟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厅中悬挂的一幅猛虎下山图,闻声立刻转过身。他今日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袍,更显精神勃发,见到谢梨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,笑容爽朗:“小梨,你可算回来了!我等你好一会儿了。”
他几步走上前,很自然地说道:“明日天气极好,我想着西山那边的荷花开得正盛,画舫也备好了,特意来邀你一同去游湖赏荷,如何?”他语气期待,显然认为这是一桩谢梨绝不会拒绝的美事。
然而,谢梨几乎是下意识地,想都没想便摇了摇头,声音轻快却带着明确的拒绝:“明日啊?明日恐怕不行呢,陈璟哥哥。”
陈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,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:“嗯?你明日有别的要紧事?”
“是啊,”谢梨点头,晃了晃手中挽着的篮子,“我近日正在潜心学习配制香料呢,正是要紧关头,明日还得再去寻些材料,仔细琢磨练习。”她说得一本正经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配香?”陈璟愣了一下,浓眉微蹙,“那东西有什么好琢磨的?府里缺什么香料,让下人去采买便是,何必自己劳神费力?游湖也就半日功夫而已。”
谢梨却再次摇头,语气里带着一种柔软的坚持:“不一样的,自己配的才有心意嘛。而且学问需专注。游湖改日再约吧,好不好?”她说着,俏皮地眨了眨眼。
陈璟看着她,却莫名觉得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。他还想再说什么,谢梨却已急着回房了。
“陈璟哥哥,我先回去啦!”她笑着摆摆手,不等陈璟回应,便像一只翩跹的蝴蝶,轻盈地绕过他,朝着内院的方向去了。
陈璟站在原地,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,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
谢渊濯恰好从书房出来,正准备去用晚膳。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追随着那道窈窕的身影,却在触及她脸上那抹陌生而鲜活的、因旁人而起的欢欣时,骤然冷却。
他甚至无需细听厅堂内的对话,只消看到陈璟那副热情邀约却碰了一鼻子灰的错愕模样,以及谢梨毫不犹豫转身、带着那罐来历不明的粗陋之物翩然离去的姿态,便已拼凑出了事实——她为了去见那个人,拒绝了家世显赫、年轻英武的陈小将军。
一股尖锐的、几乎是灼烧般的酸楚猛地窜上心头,远比看到她和陈璟在一起时更甚。
陈璟至少与他身份相当,是他认知中可能会与梨梨缔结姻缘的、合理的人选之一。尽管每一次见到他们相处融洽,都像是在用钝刀切割他的心脏,但那至少还在他可以理解和被迫接受的范围之内。
可沈澂?
那个栖云山脚下、沉默寡言、靠着采卖草药为生的平民?一个他甚至不曾费心去过多关注的山野之人?
谢渊濯是知道这个人的。府中管事曾例行公事地汇报过,说山脚有个姓沈的采药人,手艺尚可,偶尔能提供些稀有药材,性子孤僻,但还算安分。在他过往的认知里,这样的人,不过是侯府广厦阴影下的一粒尘埃,甚至不配让他投去一丝多余的视线。
然而,就是这粒尘埃,如今却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,牢牢吸引了他视若珍宝、爱入骨髓的人。
梨梨竟然会为了那样一个人,如此精心地日日盛装打扮;会为了与他相处,找出各种蹩脚的理由奔赴那荒僻之地;甚至会因为对方一点微不足道的给予,那罐粗劣的皂角膏,流露出那般珍而重之的、连对他都罕见的雀跃神情!
凭什么?
一个念头如同毒蛇,嘶嘶地钻入他的脑海,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那个沈澂,他凭什么?凭他那张或许还算清俊的脸?凭他那点摆弄草药的浅薄知识?还是凭他那套欲擒故纵的沉默把戏?
强烈的妒火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侵犯领地的愤怒,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焚烧殆尽。他无法忍受,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底、连触碰都觉得是亵渎的月光,竟然去照耀那样一片贫瘠污浊的土地;
无法忍受,自己求而不得、日夜煎熬的珍宝,却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平民如此轻易地牵动了心神。
这不仅仅是门第不符的忧虑,更是一个男人最根本的、因爱而生的嫉妒与恐慌。陈璟带来的是一种“可能失去”的钝痛,而沈澂带来的,是一种“被低贱者玷污觊觎”的尖锐羞辱和强烈危机感。
他看着谢梨消失在内院方向的背影,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,翻涌着骇人的暗潮。袖中的手紧握成拳,骨节泛白,仿佛唯有如此,才能压制住那几乎要冲垮堤坝的汹涌情绪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一刻也不能。
他绝不允许她再靠近那个沈澂。绝不允许她那干净纯粹的世界,被那样一个人沾染分毫。绝不允许她那双本该只看向锦绣繁华的眼睛,再去追随一个山野采药人的身影。
他的梨梨,合该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。而任何可能将她引向歧路、玷污她光芒的人或事,都必须被彻底清除。
谢渊濯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冷峻,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冰寒之色。他整理了一下并无一丝褶皱的衣袖,举步向前,心中已无半分犹豫。
必须采取行动,立刻,马上。要用最自然、最不容置疑的方式,将她牢牢拉回自己的羽翼之下,隔绝所有不该有的视线和接触。她的注意力,她的笑容,她的所有,都只能属于……也只能由他来守护。
至于那个沈澂……谢渊濯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冷的厉色。最好识趣些,自行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