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澂撑着油纸伞,沿着城外泥泞的小路往栖云山方向走去。雨水敲打在伞面上,发出细密的声响,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。
他本该料到会有这一日的。侯府千金与山野采药人,本就是云泥之别。谢世子说得对,谢梨年纪尚小,不懂这些,可他年长她九岁,不该任由这段不该有的情谊继续下去。
想到方才谢梨挡在他身前,与兄长对峙的模样,他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。那样娇小的身影,却有着不顾一切的勇气。
正当他思绪万千时,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:
“沈澂!”
他脚步一顿,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。这荒郊野外,又是雨天,怎会...
他迟疑地转过身,雨幕中,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向他跑来。那身淡绿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浸透,沾满了泥点,发髻散乱,几缕湿发贴在苍白的小脸上。
竟是谢梨!
沈澂瞳孔微缩,快步迎上前去:“谢小姐,你怎么......”
他的话戛然而止。谢梨已经跑到他面前,气喘吁吁,浑身湿透,狼狈不堪。她虽穿着绣花鞋,但显然这双精致的鞋子根本经不起长途奔跑,鞋面早已破损,泥水浸透了鞋袜。
“先、先生...”谢梨上气不接下气,眼眶通红,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,“我替哥哥向你道歉,你不要...不要生气...不要不教我好吗?”
她说着,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双脚,顿时疼得眉头紧皱,却仍固执地抓住他的衣袖,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。
沈澂看着她这副模样,心中五味杂陈。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侯门千金——不顾体统,不顾礼仪,甚至不顾自身的伤痛,只为追上来挽留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采药人。
“你的脚...”他声音沙哑,目光落在她那双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绣花鞋上,“怎么回事?”
谢梨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钻心的疼痛,声音带着哽咽:“我...我跑得太急,鞋子进了石子,脚底好像起了水泡...”
她说得轻描淡写,但沈澂能想象这一路她经历了怎样的艰难。从侯府到城外,这么远的距离,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,竟是忍着疼痛追来的?
沈澂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,既心疼又无奈。他蹲下身,小心地扶她到路边一块稍干的石头上坐下:“让我看看。”
他轻柔地褪下她湿透的鞋袜,只见那双白玉般的脚底果然磨出了好几个水泡,有些已经破裂,渗着血丝,混着泥水,看得他心头一紧。
“必须马上处理。”他皱眉道,语气不容置疑,“前面有个废弃的山神庙,我先带你去那里避雨。”
说着,他不顾礼节,一把将谢梨打横抱起。
谢梨惊呼一声,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。两人距离瞬间拉近,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,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气混着雨水的清新。
这一刻,脚上的疼痛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。
山神庙虽废弃多年,却还算整洁。沈澂将谢梨轻轻放在一处干燥的草堆上,又从随身药篓中取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。
“可能会有些疼,忍一忍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在空旷的庙宇中显得格外温柔。
谢梨点点头,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清洗伤口。当他用银针轻轻挑破那些水泡时,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,却咬紧下唇没有哭出声。
沈澂抬头看了她一眼,眼中闪过一丝赞赏:“很快就好。”
他的动作更加轻柔,仔细地为她上药包扎。他的指尖偶尔触到她的皮肤,带来一阵酥麻的触感。
庙外雨声淅沥,庙内却异常安静,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。
“先生...”谢梨小声开口,“哥哥的话,你不要放在心上。他...他只是太关心我了。”
沈澂手上动作不停,没有接话。
谢梨有些着急,继续解释道:“我真的很喜欢跟先生学习调香,不只是因为香...还因为...”她顿了顿,不知该如何表达那种莫名的亲近与依赖,“还因为和先生在一起时,我很开心。”
沈澂终于抬起头,对上她清澈而执着的目光。那双眼睛里盛着太多他不敢深究的情愫。
“谢小姐,”他轻叹一声,“世子说得对,你我身份悬殊,本就不该过多往来。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,于你的名声有损。”
“我不在乎!”谢梨急切道,“我只是想跟先生学习,有什么错?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?”
看着她天真而不谙世事的模样,沈澂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他何尝不喜欢这个单纯活泼的小姑娘?只是...
“你还小,不懂这些。”他最终只能这样说,“等伤口处理好,我送你回府。以后...还是不要再见了。”
谢梨的眼圈瞬间红了:“先生还是要走?”
沈澂避开她的目光,沉默不语。
庙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,敲打着庙宇破旧的窗棂,也敲打在两人心上。
谢梨看着沈澂坚毅的侧脸,忽然感到一阵恐慌。她有一种预感,若是今日让他就这样离开,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。
这个念头让她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