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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饅頭店前的柯基与缅因猫

氤氲断焚

雨后的长沙,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清新气息,与前夜的湿冷沉闷截然不同。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,洒在湖南大学附近熙熙攘攘的街道上,周末的午后,充满了年轻而慵懒的活力。

西门汶泗开着一辆相对“低调”的黑色奔驰G63——那辆受伤的明黄色Aventador已被送进熟悉的售后维修中心,初步预估的维修单像一纸嘲讽,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。他戴着副Dior的墨镜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那道性感的美人沟。一件宽松的Fear of God卫衣,搭配着一条破洞牛仔裤,脚上是限量版的倒钩Travis Scott x Air Jordan 1,一身行头价值不菲,随意中透着精心打扮的潮范。副驾驶上,那只名叫“吨吨”的柯基犬正兴奋地把脑袋探出车窗,短腿扒着窗沿,圆滚滚的屁股和标志性的大耳朵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摇摆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
他是来看妹妹西门汶湉的。说是看望,其实更多是无聊驱使,顺便尝尝她店里那些据说卖得很火的“新中式馒头”。对于妹妹大学没读完就跑去创业开馒头店这件事,他起初觉得难以理解,甚至有些丢份儿,但爷爷奶奶支持,父母远在日本管不着,他也就懒得多嘴。

车子拐进一条相对清净些的辅路,路边栽种着香樟树,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“まんとう饅頭”的招牌并不显眼,原木色底板上是墨色的毛笔字,旁边还画着一个可爱的、圆滚滚的馒头卡通形象,带着点日式简约风。店面不大,玻璃窗擦得透亮,能看见里面暖黄色的灯光和零星坐着的几个顾客。门口摆着几张藤编桌椅,此刻空着。

西门汶泗刚停好车,解开车锁,吨吨就迫不及待地窜了下去,摇着几乎看不见的短尾巴,兴奋地朝着店门口小跑而去,脖铃叮当作响。

他摘下墨镜,挂在前襟,慢悠悠地跟了下去。刚推开玻璃门,一股混合着麦香、奶香、还有各种清甜果香的热气便扑面而来,与室外微凉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。店内装修是原木与新中式结合的风格,干净温馨。一面墙上挂着馒头制作过程的艺术照片,另一面则是各种口味的馒头展示,造型精致可爱,什么刀切紫米老面馍馍、黑芝麻板砖千层馍馍、甚至还有模仿梨头造型的斑斓绿豆馅馍馍,名字都起得雅致。

收银台后面,一个穿着浅杏色亚麻改良旗袍的女孩正背对着门口,踮着脚费力地想够到顶层货架上的一个藤编食盒。她身材高挑苗条,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扎成利落的马尾,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。即使穿着简单,那背影也透着一股难言的温婉与活力。

“笨死了,不会搬个凳子吗?”西门汶泗懒洋洋地开口,声音里带着惯有的、对亲近之人的随意调侃。

女孩闻声回头,露出一张与日本女星绫濑遥极为神似的脸蛋——不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明艳,而是一种柔和、清纯、毫无瑕疵的美,大眼睛水汪汪的,鼻梁秀气,嘴唇饱满粉嫩,笑起来时脸颊有浅浅的梨涡,亲和力十足。看到西门汶泗,她眼睛一亮,嗔怪道:“哥!你怎么来了?也不提前说一声!快来帮我一下!”

这就是西门汶湉,19岁,西门家的小公主,湖南大学大一学生,以及这家“まんとう饅頭”的老板娘。

西门汶泗走过去,轻松地帮她拿下食盒,随手放在台面上。“路过。吨吨想你了。”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把锅甩给正围着西门汶湉脚边打转、疯狂示好的柯基犬。

西门汶湉蹲下身,亲昵地揉了揉吨吨毛茸茸的脑袋和它那对巨大的耳朵,吨吨舒服地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使劲舔她的手。“吨吨真乖~比某个没良心的哥哥强多了!”她笑着抬头瞥了西门汶泗一眼,然后起身,“吃饭了吗?想吃什么口味的?刚出了一炉焙茶奶酥千层卷卷馍,卖得最好。”

“随便,来几个吧。”西门汶泗对馒头兴趣不大,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店内。角落里坐着两个女生,一边吃馒头一边小声聊天,时不时偷瞄他一眼,窃窃私语。他对这种目光早已习以为常,并不在意。

西门汶湉手脚麻利地给他装了好几种口味的馒头,又用一个小碟子装了块原味的戗面馒头,掰碎了喂给眼巴巴的吨吨。“外面坐吧,今天天气好。”

西门汶泗拎着纸袋,跟着她走到店外的藤编桌椅坐下。吨吨叼着它的馒头碎,心满意足地趴在他脚边啃着。阳光暖融融的,很舒服。

“爸妈昨天打电话来了,问起你。”西门汶湉坐下,双手托腮看着哥哥。

“嗯。”西门汶泗拿起一个造型像的馒头,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,口感松软,内馅香甜不腻,确实不错,但他没什么品尝的心情,“说什么了?”

“还能说什么,问你打算闲到什么时候,要不要回日本去公司帮忙。”西门汶湉耸耸肩,“我跟他们说你在考察国内市场,寻找商机。”

西门汶泗嗤笑一声:“商机?卖馒头吗?”

“喂!西门汶泗!”西门汶湉佯怒地拍了一下桌子,“看不起我的小事业啊?我告诉你,我这家店现在可是网红店,好多人都特意跑来打卡呢!一个月净利润够我买好几个包了!”

“是是是,西门大小姐厉害。”西门汶泗没什么诚意地敷衍着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街道对面。太平街xxx号……那个地址好像有点熟悉。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,那张被雨水浸过又干透、略显褶皱的名片不在身上,应该是换衣服时落在家里了。但那个地址和那个名字,却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。

Unergründlich und noch unergründlicher.海娜手绘。徐婻正。

还有那张苍白、麻木、空洞的脸。

“哥?哥!”西门汶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“发什么呆呢?跟你说话听见没?”

“嗯?什么?”西门汶泗回过神,皱了皱眉。

“我说,爷爷下周末生日,让你务必回家吃饭,奶奶特意嘱咐的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他应了一声,又咬了一口馒头,味同嚼蜡。

就在这时,一阵轻微的、不同于吨吨哼唧的动物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。那是一种极轻的、带着点撒娇意味的“喵呜”声。

他循声望去,只见旁边香樟树的阴影下,不知何时蹲坐着一只巨大的猫。那是一只银虎斑缅因猫,体型惊人,几乎像只小型猎犬,一身银灰色长毛在阳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,绿色的瞳孔如同深邃的宝石,眼神高傲而冷静,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度。它正优雅地舔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,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地。

而吨吨显然也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。它立刻停止了啃食,警惕地抬起头,短小的尾巴僵直起来,喉咙里发出“呜呜”的低吼,那是犬类感到威胁和挑衅时的反应。它笨拙地爬起来,试图摆出攻击姿态,但因为腿太短,看起来毫无威慑力,反而有些滑稽。

那只缅因猫只是淡淡地瞥了吨吨一眼,那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……不屑?它停止了舔舐,庞大的身躯缓缓站起,尾巴高高竖起,像一根华丽的羽毛掸子,迈着优雅而沉稳的猫步,竟然朝着吨吨——或者说,朝着他们坐的方向——走了过来。

“哎呀,是‘将军’!”西门汶湉惊喜地低呼一声,“它今天怎么跑出来了?”

“你认识?”西门汶泗挑眉,看着那只气场强大的猫。它确实配得上“将军”这个名字。

“嗯呐,是对面那家海娜纹身店的姐姐养的猫。平时都很高冷的,一般就在店门口或者窗台上晒太阳,不怎么理人的。”西门汶湉解释道,语气里带着对那只猫的喜爱和一点点敬畏。

海娜纹身店?

西门汶泗的心猛地一跳。目光瞬间锐利起来,紧紧盯住那只缅因猫。

将军无视了如临大敌、低吼声越来越响的吨吨,径直走到他们桌旁,然后……轻盈一跃,竟然跳上了西门汶泗旁边的空椅子,盘踞下来,继续用那双深邃的绿瞳平静地注视着前方,仿佛他只是它选中的一个临时座驾,而他是无关紧要的附属品。

吨吨被这无视和“入侵”彻底激怒了,它吠叫起来,声音尖锐,试图冲过去,却被西门汶泗用脚轻轻挡开。“吨吨,安静点!”他低喝道,但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只猫。

海娜纹身店的猫……对面……

他猛地抬头,看向街道对面。那里是一排老式的临街店铺,卖奶茶的、卖文创的、卖小饰品的……夹杂其间,一个狭窄的、不起眼的楼梯入口上方,挂着一个小小的、同样是原木色的招牌,上面用墨笔写着——「Unergründlich und noch unergründlicher.海娜手绘」。招牌下方还挂着一串小小的、深色的风铃,在微风中轻轻晃动,却奇异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

竟然……就在这里?这么巧?

他的心莫名地加快了跳动。一种混合着好奇、报复心、以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。维修单的数字还在脑海里盘旋。

“你说……是那家店的?”他状似随意地指了指对面,问西门汶湉。

“对啊。”西门汶湉点头,伸手想去摸将军,却被将军高冷地偏头躲开,她也不介意,收回手笑道,“徐姐姐人挺好的,就是不太爱说话,感觉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她的手可巧了,画的海娜图案特别精致独特,跟别人的都不一样。有时候我店里的模具图案拿不定主意,还会去请教她呢。”

“徐姐姐?”西门汶泗捕捉到这个称呼。

“嗯,叫徐婻正。名字有点特别吧?”西门汶湉一边说,一边拿起手机对着优雅舔毛的将军和还在不甘心哼哼的吨吨拍照,“她好像才搬来没多久,嗯……大概就两三个月?反正比我开店晚一点。哥你是不知道,将军可受欢迎了,经常有客人为了看它或者拍它,特意来买馒头,顺便等徐姐姐开店门。不过她开店时间不固定,有时候上午开,有时候下午才开,挺随性的……”

…………

西门汶泗听着,目光却死死锁在那个狭窄的楼梯入口。两三个月……从南岳坤道学院毕业后暂时还俗,来到长沙……开了一家海娜纹身店。他脑海里迅速拼凑着已知的信息。一个道士,还俗了,却画着暂时性的纹身,守着戒律,抽着利群烟,开着五菱宏光,眼神空洞得像丢了魂。

多么矛盾而诡异的组合。

“她今天开门了吗?”他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地问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

“不知道欸。”西门汶湉摇摇头,放下手机,“早上好像没看到将军在门口,估计没开吧?或者下午会来?你要干嘛?想去画一个?”她好奇地看向哥哥,觉得他这个提议有点不可思议。西门汶泗会去画那种几天就掉的海娜纹身?太阳打西边出来了。

西门汶泗没有回答,只是端起桌上西门汶湉给他倒的柠檬水喝了一口,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燥热的火。脚边的吨吨还在对将军龇牙咧嘴,而将军则完全无视了它,甚至开始闭目养神,仿佛周遭的一切纷扰都与它无关。

这种极致的高冷和漠然,莫名地让他想起了它的主人。

时间在阳光和微风中缓慢流淌。西门汶湉起身回店里忙活,又给西门汶泗端来一杯手冲咖啡。他喝着咖啡,吃着馒头,心思却完全不在味蕾上。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对面那个楼梯口。

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,就在他几乎以为今天不会遇到的时候,一阵熟悉的、微弱的引擎声由远及近。

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。

只见那辆熟悉的、薄荷绿色的五菱宏光mini,慢吞吞地、小心翼翼地从街角拐了过来,在对面路边寻找车位。它像一只怯生生的绿色甲虫,笨拙地尝试了几次,才终于停进一个狭窄的空位。

车门打开,先探出来的,是一只穿着灰色布鞋的脚,然后,是那抹深蓝色的、宽大的棉麻长衫。

徐婻正下了车。

她依旧穿着类似昨日那般的宽松衣衫,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在脑后松松挽起,露出那段过于白皙纤细的脖颈。她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重量的帆布包,里面鼓鼓囊囊的,不知道装了些什么。阳光照在她脸上,那份苍白几乎有些刺眼,额头的伏羲骨也因此更加明显。她微微蹙着眉,似乎有些畏光,或者只是习惯性地蹙着,那双空洞的下三白眼睛习惯性地低垂着,看着地面,仿佛脚下的路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走好。

她锁好车,转身,朝着楼梯口走去。整个过程,她没有看向馒头店这边,也没有注意到坐在藤椅上的西门汶泗和他脚边那只显眼的柯基,更没有看到那只正盘踞在椅子上、属于她的缅因猫。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像一个移动的、孤寂的符号。

而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,原本闭目养神的将军突然睁开了眼睛,绿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。它轻盈无声地从椅子上一跃而下,庞大的身躯落地时竟没有发出多少声响,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,快速却不失风度地穿过街道,朝着它的主人小跑而去。

吨吨看到将军动了,立刻又激动起来,想追过去,被西门汶泗用脚牢牢圈住。

徐婻正似乎听到了动静,或者说,她与她的猫之间有着某种独特的默契。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,转过身。

将军恰好跑到她脚边,亲昵地、用巨大的脑袋蹭着她深蓝色的裤腿,发出温柔的“咕噜”声,与方才的高冷判若两猫。

那一刻,西门汶泗清晰地看到,徐婻正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、麻木的脸上,极其罕见地、极其微弱地,出现了一丝松动。她那下垂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,形成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、极其短暂的柔和弧度。她伸出手,那只有着清晰断掌纹路的手,轻轻地、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将军的脑袋。

那是一个充满信赖和温情的画面。凶猛高傲的巨兽,在她面前温顺得像只家猫。而她,那个冰冷空洞的女孩,也只有在面对她的猫时,才流露出一点点属于活人的气息。

西门汶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,有点闷,有点痒,还有一种更加强烈的、想要破坏掉她那片刻柔和的恶劣冲动。

徐婻正直起身,似乎准备上楼。她的目光无意间抬起,扫过街道对面。

然后,她的视线撞上了西门汶泗的目光。

他正毫不避讳地、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的表情看着她,金色的卷毛在阳光下格外耀眼,俊美的脸上表情复杂难辨。

徐婻正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。

那双空洞的凤眼里,极快地闪过一丝清晰的惊愕,甚至是一丝……慌乱?虽然那情绪消失得极快,几乎像是错觉,立刻又被更深沉的麻木覆盖,但西门汶泗确信自己捕捉到了。

她显然认出了他。这个昨天刚刮了她车、看起来就麻烦又昂贵的男人。

她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,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,低下头,快速地、几乎是逃避般地,转身踏上了狭窄的楼梯。深蓝色的衣角一闪,消失在昏暗的楼道口。

将军紧随其后,也跟了上去。

街道对面,只剩下阳光、空椅,以及还在对着空气不满哼哼的吨吨。

西门汶泗坐在原地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咖啡杯壁。

她躲他。

这个认知让他胸口那股莫名的燥火燃烧得更旺了些,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兴奋。

很好。他正愁找不到理由“打扰”她呢。

西门汶湉正好又从店里出来,手里拿着刚烤好的试吃新品:“哥,尝尝这个新调的抹茶糯糯……”

“她一般什么时候在店里?”西门汶泗打断她,目光仍盯着那个空无一人的楼梯口。

“啊?谁?”西门汶湉一时没反应过来,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才恍然大悟,“哦,你说徐姐姐啊?说不准……她好像挺忙的,有时候出去采购材料,有时候好像……是去附近的道观?我也不太清楚。你找她真有事啊?”

西门汶泗端起咖啡,将最后一点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,然后站起身。阳光在他金色的发梢跳跃,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轮廓,也照亮了他杏眼里某种势在必得的光芒。

“嗯。”他勾起唇角,笑容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恶劣和十足的兴趣,“有笔账,得跟她好好算算。”

他弯腰,捡起吨吨的牵引绳。

“走了,吨吨。”

不顾西门汶湉在身后好奇的追问,他牵着一步三回头、还对将军念念不忘的柯基,朝着那辆黑色的奔驰G63走去。

拉开车门,将不情愿的吨吨塞进副驾,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写着「Unergründlich und noch unergründlicher.海娜手绘」的招牌。

徐婻正。

他默念着这个名字,指尖仿佛又感受到那张名片的粗糙质感,以及她指尖冰凉的触感。

维修单会有的。

而这场刚刚开始的游戏,也绝不会只是一张维修单那么简单。

引擎启动,黑色的越野车汇入车流。阳光下的まんとう饅頭店依旧温馨热闹,而对街那家小小的海娜纹身店,却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西门汶泗的心湖里,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。他知道,他还会再来。很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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