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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还俗的三皈五戒

氤氲断焚

西门汶泗那石破天惊的告白,像一块巨石投入徐婻正死寂的心湖,激起的却不是涟漪,而是惊涛骇浪,几乎要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彻底摧毁。

喜欢?

这个词从那个耀眼、强势、甚至带着残忍意味的男人口中说出,指向她这个苍白、空洞、背负着沉重过往和戒律的还俗者,显得如此荒谬、不祥,甚至……亵渎。

那晚之后,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海娜店二楼的小小空间里。她没有再开业,手机也持续关机,仿佛要彻底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。将军似乎感受到了主人极度的不安,变得异常安静,总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,用那双深邃的绿瞳担忧地注视着她。

桌上那份精致的抹茶生巧,她一口未动。它像一个鲜艳的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诱惑,静静地躺在那里,提醒着她西门汶泗那番卑微又强势的告白,以及背后所代表的、她无法承受也绝不想要的关注。

恐惧。除了恐惧,还是恐惧。

并非恐惧西门汶泗这个人本身,而是恐惧他所带来的那种强烈的、失控的、充满欲望和占有欲的情感漩涡。那漩涡与她多年来苦苦维系的内心的“清静”背道而驰,与她身上依旧无形存在的“三皈五戒”格格不入。

皈依道,皈依经,皈依师。

戒杀,戒盗,戒淫,戒妄,戒酒。

即便还俗,这些早已融入骨血的基本戒律,依旧是她内心深处不可动摇的准则,是她在那段最黑暗岁月里抓住的救命稻草,是她与过往那个痛苦脆弱的自己之间的一道屏障。

而“淫”戒尤甚。并非指单纯的肉体关系,更指向一切放纵的、贪着的、扰乱心神的欲念和情感纠葛。她选择还俗入世,是为了在尘世中磨砺心性,而非沉沦欲海。她开这家海娜店,用暂时的纹身、草本的染料,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对“戒盗”(不取非义之财)和“戒杀”(不用动物原料、不永久伤害皮肤)的持守,是她与这个世俗世界保持距离的一种方式。

可西门汶泗的出现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,猛烈地冲击着她小心翼翼构筑的一切。他代表的那个世界——挥金如土、纵情声色、充满强烈的占有和征服欲——是她修行路上最需要警惕和远离的“魔障”。

而他竟然说……喜欢她?

这喜欢,对她而言,不是蜜糖,而是鸩毒。

她蜷缩在窗边的软榻上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陈旧的、边角已经磨损的黄色蒲团——这是她从南岳坤道学院带出来的唯一私人物品。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蒲草表面,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微弱的力量。

窗外又下起了雨,淅淅沥沥,敲打着玻璃,像极了那个混乱的雨夜。她似乎又能感觉到他捏住她下巴的力度,听到他粗重的呼吸,看到他眼中那种混合着愤怒和欲望的可怕光芒,以及最后……那番笨拙又强势的告白。

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她闭上眼,试图默诵《清静经》,让熟悉的经文抚平内心的惊惶。

“夫人神好清,而心扰之;人心好静,而欲牵之。常能遣其欲,而心自静;澄其心,而神自清……”

然而,这一次,经文失去了往日的效力。他的脸,他的声音,他指尖的温度,他雪松古龙水的气息……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,打断她的诵念,搅动她一池死水。

“遣其欲”……可她该如何遣散这外来的、强加于她的“欲”?

烦躁和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,越收越紧,几乎让她窒息。她猛地站起身,走到木桌前,颤抖着手拿起那包白利群,抽出一支点燃。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,带来熟悉的灼痛和眩晕,却无法驱散心头那团巨大的阴影。

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惨白、眼窝深陷、手指夹着烟卷的自己——一个不伦不类的还俗者,一个无法持戒、心绪大乱的失败者。一种深深的自我厌弃感攫住了她。

她狠狠掐灭烟,走到那个小小的电炉边,重新点燃火,将陶罐坐上,开始机械地熬煮海娜染料。仿佛只有这种重复的、需要专注的体力劳动,才能暂时让她停止思考。

甜腻而辛辣的草药气味逐渐弥漫开来,盖过了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、属于西门汶泗的古龙水残留气息,也盖过了那抹茶生巧的甜香。她盯着陶罐里逐渐变得粘稠的深褐色液体,眼神空洞,仿佛灵魂已经抽离。

……

西门汶泗的日子同样不好过。

他那冲动之下的告白,几乎耗光了他二十二年积攒的所有勇气和脸面。然而,换来的却是石沉大海般的寂静。

他没有再去找她。那日几乎是落荒而逃后,强烈的自尊心和一种害怕被当面拒绝的恐惧感让他止步不前。但他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。

他派人悄悄去打听过,回报说海娜店一直关着门,没见人出入。他手机里那个号码,他反复点开,却始终没有勇气再次拨打。他甚至开始怀疑,那天的告白是不是只是一场荒诞的梦。

这种不确定和等待的焦灼,几乎要把他逼疯。他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晴不定,易怒暴躁。家里名贵的古董花瓶被他砸了好几个,吨吨见了他都吓得绕道走。去爷爷奶奶家吃饭时,也心不在焉,答非所问,惹得二老频频侧目。

“哥,你最近到底怎么了?”西门汶湉终于忍不住,在一次家庭聚餐后拉住他,担忧地问,“魂不守舍的,还老往湖大跑?是不是……真看上对面那个徐姐姐了?”

西门汶泗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,没有否认,反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,语气恶劣地反问:“是又怎么样?”

西门汶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:“真的啊?可是……徐姐姐她……感觉和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。而且她好像……嗯……心里有事,总是冷冰冰的,不太好接近的样子。”她顿了顿,小声补充道,“我听说……她以前是出家人哦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西门汶泗打断她,语气更加烦躁。他当然知道她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。正是这种距离感和神秘感,像毒药一样吸引着他。而她那份冰冷的、心事重重的疏离,更是激起了他强烈的征服欲和保护欲——一种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情感。

“你知道你还……”西门汶湉欲言又止,看着哥哥那副明显为情所困、甚至有些憔悴的样子,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担忧。她从未见过哥哥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,甚至可以说是……卑微。

“我的事不用你管。”西门汶泗甩开妹妹的手,转身就走。他需要发泄,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。

他开车直奔解放西路,包下了最贵的卡座,叫来了最热闹的朋友,点了满桌的酒。音乐震耳欲聋,灯光迷离炫目,穿着性感的女孩们围绕在他身边,试图引起他的注意。

然而,他只觉得吵闹和厌烦。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,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,却越喝越清醒。脑海里反复出现的,依旧是徐婻正那张苍白的脸,和她那双空洞又仿佛盛满了无尽悲伤的眼睛。

一个穿着火辣、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孩大胆地坐到他身边,手臂如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,红唇凑近他的耳朵,吐气如兰:“西门少爷,一个人喝闷酒多无聊啊,我陪你呀……”

女孩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刺鼻而来,与记忆中那清冷的檀香草药气形成令人作呕的对比。西门汶泗猛地皱起眉,一股无名火直窜头顶。

“滚开!”他粗暴地推开那个女孩,声音冰冷得吓人。

女孩被推得一个趔趄,错愕又委屈地看着他,周围的人也瞬间安静下来,气氛变得尴尬。

西门汶泗却毫不在意,他猛地站起身,踢开脚边的酒瓶,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,踉跄地冲出了夜店。

冰冷的夜风迎面吹来,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,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炽热的、无处发泄的憋闷和思念。他靠在车边,剧烈地喘息着,胸口那四个早已变淡的字迹又开始隐隐发烫。

他想要她。

他一定要她。

这种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,彻底吞噬了他的理智。

他拿出手机,不再犹豫,直接拨通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
这一次,电话响了很久,却意外地被接通了。

依旧是沉默。只有细微的呼吸声。

西门汶泗的心脏狂跳起来,他对着手机低吼,声音因为酒精和情绪而沙哑不堪:“徐婻正!我知道你在听!开门!我现在就要见到你!”

电话那头沉默着,只有呼吸声变得略微急促。

“听到没有!开门!”他几乎是在咆哮,引得过路人纷纷侧目,“不然我就一直敲!敲到你开门为止!你知道我做得出来!”

威胁的话语再次脱口而出。仿佛除了这种强势甚至粗暴的方式,他不知该如何靠近她。

电话被挂断了。

西门汶泗盯着手机,眼中泛起血丝。他不再犹豫,拉开车门,发动引擎,跑车发出咆哮般的轰鸣,疯狂地朝着那个方向驶去。

这一次,他不再有任何犹豫和忐忑,只剩下一种破罐破摔的、不顾一切的疯狂。

他冲上那条嘎吱作响的楼梯,用力捶打着那扇深绿色的门板,发出巨大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擂鼓。

“徐婻正!开门!我知道你在里面!开门!”

门内一片死寂。

就在他几乎要失去耐心,准备用更极端的方式时,门锁再次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
门,缓缓地拉开了一条缝。

徐婻正站在门后。她没有开灯,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。她依旧穿着那件白色的棉麻衬衫,脸色在阴影中白得吓人,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里面不再是全然的空洞,而是盛满了某种绝望的、近乎崩溃的情绪。

她看着他,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,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:“西门汶泗,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
西门汶泗隔着门缝,死死地盯着她,胸膛剧烈起伏,酒气和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:“我想怎么样?我他妈喜欢你!你说我想怎么样?!”

他的告白,在此刻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,显得更加扭曲和具有压迫性。

徐婻正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,她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决绝。

“好。”她轻轻吐出一个字,然后缓缓地、彻底地拉开了门。

“你不是想要我吗?”她看着他,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其惨淡而嘲讽的弧度,像是在嘲笑他,也像是在嘲笑自己,“来吧。”

她说完,竟然主动转过身,朝着屋内那张用于绘制海娜的软榻走去。

这个举动,彻底惊呆了西门汶泗。他预想了她的拒绝,她的恐惧,她的哭喊,甚至她的咒骂,却唯独没有预想到……她的顺从。

这种顺从,比任何反抗都更让他感到心惊和……恐慌。

他站在门口,看着那个走向软榻的、单薄而决绝的背影,酒意瞬间醒了大半。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而上。

他想要的,不是这样的她。

不是这种仿佛被逼到绝境、放弃一切、甚至放弃她自己的……绝望的献祭。

屋内,将军感受到了主人异常的情绪,发出低低的、威胁般的呜声,挡在徐婻正身前。

徐婻正却轻轻推开将军,然后,缓缓地、如同完成某种仪式般,躺在了那张素色的软榻上。她睁着眼睛,望着天花板,眼神空洞得可怕,仿佛灵魂已经飘离。只有紧紧攥住软榻边缘、指节泛白的手,泄露了她内心极致的痛苦和挣扎。

她在践踏她自己。也在践踏他那份或许笨拙、却真实存在的“喜欢”。

西门汶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他一步步走进屋内,走到软榻边,低头看着躺在那里的她。

她像一尊即将被献祭的、毫无生气的苍白瓷偶。

他所有的暴戾、所有的欲望、所有的强势,在这一刻,被她的绝望和自毁击得粉碎,只剩下无尽的懊悔和铺天盖地的心疼。

他缓缓蹲下身,单膝跪在软榻边,目光与她平视。他伸出手,颤抖着,极其轻柔地,想要触碰她冰冷的脸颊。

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,被她猛地偏头躲开。

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,浸入软榻的布料里。她终于崩溃,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,带着泣血的哀恸:

“……你满意了吗?……”

“……拿走你想要的……然后……滚……”

“……别再……别再触碰我清静的生活……”

最后那句话,如同最锋利的刀子,狠狠刺穿了西门汶泗的心脏。

他终于明白,他所谓的“喜欢”,对她而言,是比那笔天价维修单更沉重、更可怕的负担。是他,亲手将她逼到了这个地步,践踏了她最后守护的东西。

什么三皈五戒,什么还俗入世。她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寻求“清静”的世界。而他,却像一个野蛮的入侵者,强行闯入,用他自以为是的“喜欢”,将她最后的立足之地也摧毁殆尽。

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

他看着她崩溃流泪的样子,看着她那副被彻底打碎的模样,心脏痛得无以复加。他缓缓收回手,站起身,一步步地向后退去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听到自己声音干涩地说道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铁锈味,“……真的……对不起。”

他不再看她,转身,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出了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。他甚至没有勇气为她关上门。

楼梯里传来他仓皇踉跄的脚步声,很快消失在夜色中。

屋内,只剩下徐婻正一个人躺在软榻上,身体蜷缩起来,像婴儿一样,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、绝望的呜咽声。

将军焦急地围着她打转,用脑袋蹭她,发出呜呜的哀鸣。

窗外的雨,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,哗啦啦地敲打着玻璃,像是为这场刚刚发生的、无声的凌迟和破碎,奏响悲凉的挽歌。

那包未开封的抹茶生巧,依旧静静地躺在桌角,像一个早已过期的、苦涩的玩笑。

而西门汶泗那卑微的、扭曲的初告白,最终以这样一种两败俱伤、鲜血淋漓的方式,惨淡收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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