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四阿哥被圈禁景山的消息,像一块冰投入慈宁宫的药汤里,太后的病势急转直下。
太医院的院判守在宫里,开了十几副方子,都没能让她退热。沈沅每日去侍疾,见太后躺在榻上,眼窝深陷,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握着那串紫檀佛珠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。
“额娘,喝口参汤吧。”沈沅端着汤碗,想喂她喝一点,却被太后轻轻推开。
“不必了……”太后的声音气若游丝,“让胤禵……来见我最后一面……”
沈沅鼻子一酸,别过头去:“额娘,十四爷他……皇上有旨,暂时不能出宫。”
“他是我儿子……”太后的眼泪淌下来,混着皱纹里的沟壑,“我快死了……连见他一面都不行吗?”
沈沅没法回答。她知道,雍正帝此刻正在气头上,别说让十四阿哥来见太后,怕是连提一句都会引来雷霆之怒。
这日,她从慈宁宫出来,见李德全在宫门口候着,脸色凝重:“皇后,皇上在养心殿大发雷霆,年羹尧的余党供出,当年十四爷在黄河沿岸赈灾时,确实私藏了一批八爷党的旧部,还帮他们逃去了西域。”
沈沅脚步一顿。原来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,十四阿哥果然还和旧势力有牵连。
她忽然明白,雍正帝的圈禁,或许不只是因为年羹尧,更是积怨已久的爆发。
“皇上怎么说?”
“皇上说……说十四爷是‘养虎为患’,要加重刑罚。”李德全压低声音,“奴才听军机大臣们议论,怕是要把十四爷移去宗人府的暗牢。”
沈沅心头一紧。宗人府的暗牢阴冷潮湿,进去的人很少有能活着出来的。她转身就往养心殿走,必须拦住皇上。
养心殿内,雍正帝正对着一份供词发火,案上的砚台被摔得粉碎。见沈沅进来,他冷冷道:“你来做什么?替胤禵求情?”
“是。”沈沅跪在地上,“皇上,十四爷纵然有错,也罪不至死。
他是您的亲兄弟,是太后唯一的指望,求皇上看在太后的份上,饶他这一次。”
“看在额娘的份上?”胤禛冷笑,“他私藏逆党,勾结年羹尧,哪一样不是死罪?
朕留他一命,已经是看在额娘的面子上了!”
“皇上,”沈沅抬起头,泪水滑落,“十四爷之所以走到今天,难道全是他的错吗?
当年九子夺嫡,兄弟相残,他心里本就有怨。您登基后,虽未亏待他,却也从未真正信任过他。
他想做点实事,您怕他夺权;他想亲近太后,您怕他生事。他就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,越是挣扎,越是绝望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哽咽:“额娘快不行了,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见十四爷一面。若是您连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她,她怕是……怕是死不瞑目啊!”
雍正帝看着她,眼中闪过挣扎。他沉默了许久,终是疲惫地挥了挥手:“罢了,让他去见额娘最后一面。但只能在宫门口隔着帘子说话,不许靠近。”
沈沅叩首谢恩,起身时腿都麻了。她知道,这已是皇上能做出的最大让步。
当日午后,十四阿哥被押到慈宁宫门口。他穿着囚服,头发散乱,脸上还有未消的伤痕,却依旧挺直着脊梁。
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,他看见榻上的太后,泪水瞬间涌了出来。
“额娘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像被砂纸磨过。
太后挣扎着坐起来,透过帘子望着那个模糊的身影,泣不成声:“胤禵……我的儿……是额娘没本事……护不住你……”
“不怪额娘……”十四阿哥跪在地上,重重磕头,“是儿子不孝,让您操心了。儿子不怨皇上,只怨自己……没本事,也没福气……”
母子俩隔着帘子说了不到一刻钟,十四阿哥就被押走了。太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忽然咳出一口血,晕了过去。
三日后,太后驾崩。
雍正帝按礼制为太后守孝,却始终面无表情,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道程序。
沈沅知道,他心里不是不难过,只是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流露脆弱。
出殡那日,天降大雪,景山的残雪在寒风中簌簌落下。十四阿哥被特许在景山的角楼遥遥相送,他穿着素服,站在风雪里,像一尊沉默的石像。沈沅远远望见,心里一阵刺痛。
太后的葬礼结束后,雍正帝没有加重对十四阿哥的刑罚,依旧将他圈禁在景山,只是派了更多的人看守。或许,太后的死,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痕。
沈沅偶尔会让人给景山送些御寒的衣物和书籍,却从不让人提起是她送的。她知道,十四阿哥此刻最恨的,或许就是她这个“帮凶”。
这日,若曦来坤宁宫探望,带来了一小包江南的新茶。她如今在京中开了家小小的茶馆,日子过得平静。
“听说……十四爷在景山开始读书了?”若曦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嗯,”沈沅点头,“读的是《资治通鉴》,据说还写了些批注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若曦松了口气,“他以前最不爱读书,总说‘刀剑比笔墨有用’。现在能静下心来,或许是件好事。”
沈沅看着窗外的雪,轻声道:“有时候,失去自由,才能看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。”
若曦叹了口气:“皇后娘娘,您信轮回吗?我总觉得,我们这些人,像是被困在一个圈里,争来斗去,最后都成了孤家寡人。”
沈沅没有回答。她不知道有没有轮回,只知道眼前的路还得走下去。
几日后,沈沅去景山附近的法源寺上香,为太后祈福。寺里的住持递给她一个锦囊:“这是景山那位贵人托老衲交给皇后娘娘的。”
沈沅打开锦囊,里面是半块玉佩,正是当年十四阿哥送给她的那枚,后来被她还给了他。玉佩背面刻着一个“悔”字,刻痕很深,像是用刀一点点剜出来的。
她握紧玉佩,指尖冰凉。原来,他终究还是悔了。
离开法源寺时,雪又下了起来。沈沅望着远处的景山,那里的残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她知道,十四阿哥的圈禁,或许就是他最好的结局。至少,他还活着,还能在佛堂的青灯旁,慢慢忏悔。
而她和皇上,还要继续走下去,带着这满身的伤痕,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江山。
前路漫漫,风雪依旧。但只要心中还有一丝暖意,就足以支撑他们走过这漫长的寒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