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厨的温度比外面高了十度不止。沈知味站在料理台前，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，滴在白色厨师服上。她正用薄刃刀片鱼片，动作干净利落，刀尖几乎不离案板，一片又一片，鱼肉在刀下摊开，晶莹剔透。
“知味，三号桌的鲈鱼要催了。”林糖从出餐口探出头来，声音里带着点急，“那个陆总今天心情不好，已经问两次了。”
沈知味没抬头，手指一转，把最后一片鱼码好，轻声道：“再等三十秒。”
话音刚落，后厨的门被推开，一个穿着深灰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。他步伐沉稳，袖口露出半截腕表，低调却贵得一眼就能看出来。空气仿佛都静了一瞬。
林糖张了张嘴，没敢说话，悄悄退到了一边。
沈知味依旧没有抬头，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。她将整盘鱼片端起，轻轻一抖，鱼肉便如花瓣般铺展开来。她手腕一翻，倒入调好的酱汁，再轻轻一拌，香气瞬间弥漫开来。
“鲈鱼清蒸，配的是本地早春的香椿芽。”她将盘子推到出餐口，声音平静，“不是催吗？现在可以送了。”
陆宴深站在几步之外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像是在看一件古董瓷器，眼神冷，但专注。
“你从来不问我为什么总点这道菜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，像是从胸腔里压出来的。
沈知味终于抬眼看他，眼神平静得像湖面。
“我只负责做菜，不负责猜人的心事。”
陆宴深嘴角动了动，像是笑了一下，又像是没笑。
他走近几步，站到她面前。林糖已经识趣地躲到了冷藏柜后面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尺，沈知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——雪松混着烟草，还有一点点苦涩的咖啡香。他身上总是这种味道，像是从会议室直接走出来的投资人，又像是一直没睡醒的失眠者。
“你知道我尝不出味道。”他说，“但你能让我尝出味道。”
沈知味睫毛微颤，手指无意识地收紧，指节发白。
“那是你的错觉。”
“是吗？”他声音更低了，“那你告诉我，为什么只有你做的东西，我能吃下两口以上？”
沈知味没说话，目光落在他领口第二颗扣子上。那颗扣子缝得很紧，像是特意加固过。她记得那天他被烫伤的时候，就是那颗扣子卡住了，才让热水洒在手臂上。
她喉咙动了动，声音有些哑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陆宴深忽然伸手，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边一缕湿发，动作轻得像羽毛。沈知味身体一僵，却没有躲开。
“你明明知道。”他说，“你早就知道。”
她猛地抬头，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，像是压抑太久的火山裂开了一条缝。
“我知道什么？你知道什么？你以为你是谁？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？”
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像刀子一样，划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距离。
陆宴深没有收回手，反而靠近了一点，几乎贴着她的耳廓：“我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。”
沈知味瞳孔猛地收缩。
“你知道什么？”她声音陡然拔高，手指攥住案板边缘，指节泛白。
“我知道三年前，那场食物中毒事件，不是意外。”他声音依旧平静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，“我知道你进这家酒店，不是为了升职。”
沈知味咬紧牙关，脸色苍白如纸。
“你调查我？”
“不需要调查。”他看着她，眼神深不见底，“你做的菜，有恨的味道。”
沈知味猛地后退一步，撞到身后的橱柜，发出一声闷响。林糖从冷藏柜后探出头，想上前却被陆宴深一个眼神止住。
“你别碰她。”沈知味低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，“你不该出现在这里。”
“我不该出现的地方太多。”他语气淡然，“但我还是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她声音沙哑，“为什么要管我的事？你不是最讨厌情感纠葛？不是最讲利益？你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，声音哽在喉咙里。
陆宴深看着她，眼神终于软了几分。他伸手，这次是真的碰到了她，掌心贴上她发烫的脸颊。
“我尝不出味道。”他说，“但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苦。”
沈知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她猛地推开他的手，转身就要走。但他比她更快一步，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的墙上，将她困在角落。
“沈知味。”他叫她的名字，声音低而稳，“你不能一直逃。”
她咬着嘴唇，眼泪不断往下掉，却倔强地不开口。
“你想查真相。”他说，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“我不需要。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嘶哑，“我不需要你施舍。”
“这不是施舍。”他盯着她的眼睛，“这是交易。”
她愣了一下。
“什么交易？”
“我帮你查真相。”他说，“你继续给我做菜。”
她冷笑了一声：“你觉得我会接受这种条件？”
“你会。”他语气笃定，“因为你想查真相，而我，能让你走得更远。”
沈知味盯着他，泪水还在流，但眼神已经开始冷静下来。
“你到底是谁？”她低声问。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他说，“重要的是，我想帮你。”
她沉默了很久，久到林糖都忍不住想冲出来打断这个气氛。
“我要你帮我做什么？”她终于开口。
陆宴深嘴角微微一扬，像是达成某种目的：“我要你帮我，收购这家酒店。”
沈知味瞳孔猛然放大。
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我要你帮我，把它买下来。”他说，“然后，改头换面。”
沈知味看着他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。
“你不是来收购集团的吗？你不是……”
“我从来都没打算收购集团。”他打断她，“我只是想找到你。”
沈知味愣住了。
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三年前，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。”他说，“信里告诉我，有人在调查一起食物中毒事件，而那个人，很可能就是凶手的女儿。”
沈知味呼吸一滞。
“我查了三个月，找到了你。”他继续说，“你进了这家酒店，开始学做菜。我跟了你两年，看了你做的每一道菜。”
沈知味嘴唇颤抖，说不出话。
“你做的菜，有愤怒，有悲伤，还有……爱。”他说，“那是我唯一能尝到的味道。”
他伸手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。
“沈知味，我们不是敌人。”他说，“我们可以一起，找出真相。”
沈知味看着他，眼泪还在流，但她的眼神变了。
像是冰川裂开了一道缝，透出了光。
“你疯了。”她低声说。
“也许吧。”他嘴角微扬，“但我愿意陪你疯。”
后厨的门再次被推开，林糖探出头来，看到这一幕，悄悄把门合上了。
屋内，灯光昏黄，两个身影靠得很近。
沈知味低声问：“你真的……能帮我？”
“我不仅帮你。”陆宴深说，“我还要和你一起，把这家酒店变成新的开始。”
她看着他，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。
“那我们……从哪里开始？”
“从明天的董事会开始。”他眼神坚定，“从你做的第一道菜开始。”
她轻轻点头。
这一刻，厨房的热气依旧滚滚，但空气中，似乎多了一种不一样的味道。
不是愤怒，也不是悲伤。
而是希望。
\[未完待续\]沈知味手指还贴在橱柜边缘，掌心残留着刚才挣扎时的余温。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，一下一下，像是厨房里那口老钟的滴答。
陆宴深的手已经收了回去，但他的气息还在。
“董事会安排在明天下午三点。”他转身走向门口，步伐不快，却稳得像是踩在钢丝上，“你有两小时。”
门在他身后合上，林糖从冷藏柜后走出来，脸色发白。
“知味……”
“没事。”沈知味低声说，手指缓缓松开橱柜。她的手腕有些抖，皮肤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。
林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问：“他是谁？”
沈知味没有回答，而是走到料理台前，将案板上的鱼骨一点点清理干净。动作很慢，像是要把每一寸记忆都擦除。
“你知道明天的董事会是为了什么吗？”林糖小声说，“集团要正式宣布收购人选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……真的要帮他？”
沈知味抬起头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她的眼睛还有些红，但眼神已经恢复平静。
“不是帮他。”她低声说，“是帮我。”
林糖张了张嘴，没再说话。
厨房外传来服务员的脚步声，还有盘子碰撞的清脆声响。沈知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，指甲边缘还残留着一点鱼鳞的痕迹。
她走进冷藏室，打开最底层的抽屉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。
林糖站在门口，看着她把信封捏得紧紧的。
“那是……？”
“三年前的菜单。”沈知味声音很轻，“那天晚上的最后一道菜。”
林糖脸色变了。
“你一直留着？”
“我一直记得。”沈知味抬头看她，眼神不再躲闪，“我记得每一道菜，每一个客人的表情，还有……他们离开餐厅时的步伐。”
她把信封重新塞回抽屉，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明天的董事会，我要去。”
林糖愣住：“可你是厨师，不是股东。”
“但现在，我有了一张入场券。”沈知味嘴角扬起一丝冷笑，“而且，有人愿意帮我。”
她转身，拿起围裙，利落地系上。
“走吧，今晚还有两桌预订。”
厨房的灯亮如白昼，热气蒸腾。外面的世界正在悄悄改变，而她们，依旧在锅碗瓢盆中寻找答案。
夜色渐深，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灯映照出人影交错。
而在某个角落，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。
他手中握着一张泛黄的菜单，上面用蓝墨水写着一行字：
“鲈鱼清蒸，香椿芽配。
那是三年前，最后一道上错的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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