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着槐叶的凉,漫进教室时,杨博文正用指尖反复摩挲观测本里那张发卷的槐叶。叶边的绿已经褪成浅黄,像被抽走了大半生机,就像他胸腔里沉坠坠的心事——左奇函妈妈的信就压在页脚,“醒了”两个字被眼泪浸得发皱,却在昏沉的晨光里,亮得像颗不肯熄灭的星。
他没去看周围喧闹的同学,也没理会桌角林屿递来的早餐奶,只是盯着信上“两周下床”那行字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信纸边缘。昨夜翻来覆去的担忧、梦里空荡荡的草莓园、醒来时枕巾上的湿痕,此刻都被这封信轻轻托起,却又悬得更高——两周,说长不长,长到足够磨掉考前最后的耐心;说短不短,短到让那些攒了数月的期待,仍要在煎熬里多滚几个来回。
“物理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。”林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忪,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。杨博文抬头,看见林屿手里捏着他昨天的小测卷,卷首的红叉刺眼得很,像一道裂开的伤口。他哦了一声,起身时腿有点麻,踩着满地散落的槐花瓣往办公室走,走廊里的风掀起他的衣角,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甜,那是昨夜妈妈煮的草莓汤的味道,却甜得发涩。
物理老师的办公桌上摆着星轨模型,几颗塑料星星用银线连着,在晨光里晃悠。“你以前算猎户座轨道从不出错。”老师把卷子推到他面前,笔尖点在错得离谱的公式上,“是因为湖南的那个同学吧?”杨博文的脸唰地红了,指尖攥得发白,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。老师叹了口气,拿起模型调整银线:“星轨这东西,看着是直线,其实要绕着恒星转,哪有一帆风顺的?偶尔偏了点,调回来就是了。”
他盯着那重新归位的银线,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走出办公室时,晨雾已经散了,阳光穿透槐树叶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一地的星星。他想起左奇函在信里画的星轨图,歪歪扭扭的线条旁写着“我们的目标是同一条轨道”,突然就懂了——约定不是攥在手里就不会碎的糖,而是就算暂时断了,也能凭着彼此的方向,重新接起来的线。
回到教室,林屿已经把他的桌子收拾干净,桌角摆着一颗草莓味的硬糖,糖纸是星星图案,和他没寄出去的那颗一模一样。“我问过我姐,她是护士,说阑尾炎恢复得快,只要好好养着,不会留后遗症。”林屿压低声音,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草稿本,“我帮你抄了星轨公式,后面还附了例题,你看看?”
杨博文接过草稿本,封面画着两颗紧紧挨着的星星,一颗红一颗绿,像他和左奇函。翻开本子,林屿的字迹工工整整,公式旁用红笔标注着易错点,有些地方还画了小小的草莓图标。他捏起那颗硬糖,拆开糖纸塞进嘴里,甜意顺着舌尖漫开,压过了心里的苦,也压过了考前的焦虑。
午休时,他没去香樟树下,也没躲进楼梯间,而是抱着观测本去了操场。阳光正好,草坪被晒得暖洋洋的,远处有同学在踢足球,笑声震天。他找了个树荫坐下,拿出左奇函妈妈的信,又读了一遍。“奇函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你的信寄了没”,这句话像一团小小的火苗,在他心里烧起来,暖得他眼眶发烫。
他从书包里拿出笔,在观测本的空白页上写起来,没有华丽的辞藻,只有密密麻麻的碎碎念:“左奇函,物理老师给我看了星轨模型,说轨道偏了能调回来。林屿帮我抄了公式,他画的星星和你画的一样丑。今天的草莓糖很甜,比我藏在信封里的那颗还甜。我刚才去看了操场,足球场的草长得很密,等你来了,我们一定能踢满半小时。草莓园的草叶应该又长了吧?你说像星星的那片,我替你多看了好几遍……”
写着写着,眼泪又掉了下来,砸在纸页上,晕开了字迹,却没像上次那样让他觉得难过。他想起左奇函在信里说“等见面了,要把攒了半年的话都告诉你”,现在他也一样,有太多太多话想对着左奇函说,说晨读课的槐叶、说物理小测的红叉、说林屿画的星星、说他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等他来。
他把信折好,放进那个没寄出去的牛皮纸信封里,这次没有犹豫,起身走向校门口的邮筒。阳光洒在信封上,把晕开的足球场图案晒得微微发烫,像他此刻的心跳。他抬手把信封投进去,听着“咚”的一声轻响,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——不管多久,这份牵挂总会抵达,就像星轨不管绕多远,总会回到属于它的轨道。
下午的自习课,杨博文打开林屿抄的公式本,静下心来演算。笔尖在纸上划过,发出沙沙的声响,猎户座的轨道、参宿四的亮度、大气折射的影响,那些曾经让他心烦意乱的知识点,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。他想起左奇函说“物理考星轨时想起你画的线,写答案时手都不抖”,现在他也一样,想起左奇函期待的眼神,想起两人约定的省重点,笔尖就稳得不像话。
林屿坐在旁边,见他终于找回状态,悄悄比了个加油的手势,然后低下头继续刷题。教室里很安静,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,偶尔有风吹过,带来槐树叶的清香,这次不再带着难过,而是裹着淡淡的希望。杨博文抬头看了一眼窗外,天空很蓝,云很轻,像左奇函信里画的那样,干净又明朗。
放学路上,他又绕去了老草莓园。夕阳把草叶染成了金色,那些像星星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,比上次亮了许多。他蹲下来,找到一片最像星星的草叶,小心翼翼地摘下来,夹进观测本里,和槐叶、橘子皮、便签纸放在一起。现在,这本观测本里不仅有牵挂,还有了期待,有了重新连接起来的星轨。
回到家,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,餐桌上摆着一盘新鲜的草莓,红得诱人。“今天班主任打电话来,说你下午自习课状态很好。”妈妈给他夹了一颗草莓,“奇函妈妈也发消息来了,说奇函能喝点稀粥了,精神头也好多了。”杨博文咬了一口草莓,甜汁在嘴里爆开,是实实在在的甜,不像之前那样带着苦涩的余味。
他回到房间,把新摘的草叶夹好,然后拿出手机,给左奇函妈妈发了一条短信,只有短短几句话:“阿姨您好,我给左奇函寄了一封信,里面有我写的话和一片草莓园的草叶。请您告诉她,我会好好备考,等他来北京,我们一起去看草莓星,一起算星轨。”
短信发出去没多久,就收到了回复,是左奇函妈妈发来的语音,声音带着笑意:“博文啊,奇函刚看了你的短信,高兴得不行,说要赶紧好起来,去北京找你。他让我告诉你,他已经开始背单词了,省重点的约定,他没忘。”
杨博文把手机贴在耳边,反复听着语音,左奇函妈妈的声音里满是欣慰,仿佛能看到左奇函躺在床上,眼睛亮晶晶的样子。他躺在床上,抱着观测本,心里的暖意像潮水一样漫上来,之前的焦虑、难过,都被这暖意冲淡了。
夜深了,他没像前两晚那样辗转反侧,而是很快就有了睡意。梦里,他又来到了草莓园,这次没有空荡荡的失落,左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