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殿死寂。
飙跪倒在地，怀中抱着气息奄奄的蒲公英，另一只手徒劳地按在刃冰冷僵硬的肩膀上，试图挽留那早已逝去的温度。巨大的悲痛和身体的重伤几乎要将他压垮。胜利的滋味，苦痛得如同吞咽玻璃。
就在这时，他怀中的蒲公英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。她的毛发似乎在收缩，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，身形在柔和却迅速消散的光芒中缩小…最终，那淡黄色的、毛茸茸的兽人女孩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同样有着淡黄色绒毛、碧绿眼眸的、真正的小猫，软软地趴在他染血的臂弯里。她之前穿着的衣物无声地滑落在地。
“…飙…”一个极其微弱，却依旧清晰的声音，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，是蒲公英的声音，充满了疲惫，却有种奇异的平静，“…我好像…变回最初的样子了…”
飙震惊地看着臂弯里的小猫，看着她那双依旧清澈、却燃烧殆尽的绿眸，喉咙哽咽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不必…悲伤…”小猫的声音断断续续，“我的魔法…我的生命…本就源于…自然的馈赠…现在…是回归的时候了…”
就在这时，那台彻底瘫痪的清道夫残骸深处，一个备用通讯器突然亮起，总督那失去了机械载体、变得更加纯粹却也更加扭曲的电子意识声音回荡在大殿中，充满了混乱、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：
“…为什么…即便进化至此…依旧…无法理解…你们这种…毫无效率的…牺牲…意义…何在？”
飙猛地抬起头，红色的瞳孔燃烧着愤怒与悲哀，他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嘶声低吼，声音沙哑破碎：“意义？！你问意义？！你看看他们！！看看贝尔！看看雅典娜！看看刃！！看看她！！”他轻轻托起臂弯里的小猫，“这就是你追求的效率和你那狗屁进化带来的！！你毁了一切！毁了所有相信过你的人！毁了你自己！”
总督的意识沉默了片刻，电子音波动着，仿佛在进行极其复杂的运算和…回溯。
“…信念…热血…伙伴…”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这些早已被他摒弃的词汇，“…曾经…我似乎…也拥有过…在推翻旧世界的硝烟里…我以为我在创造更好的未来…一个没有痛苦…绝对秩序…永恒和平的未来…”
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…疲惫和…空洞。
“…但何时起…‘更好’变成了‘控制’…‘秩序’变成了‘禁锢’…‘永恒’变成了…这座冰冷的坟墓…”他似乎是在问飙，又像是在问自己，“…我亲手进一步扼杀了阳光…扼杀了生命…扼杀了所有的可能性…只为了维持这个…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…‘完美’…”
又是一段长久的沉默，只有能量泄露的滋滋声和飙沉重的呼吸。
“…你们赢了…”总督的声音最终响起，不再有嘲讽，不再有执念，只剩下一种彻底的、万念俱灰的明悟和…无尽的疲惫，“…并非赢在力量…而是赢在…我早已丢失…却以为不屑一顾的东西…”
“…但这具庞大的机器…我已无力停止…我的罪孽…也早已无法偿还…”他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，“…或许…永恒的放逐…永恒的观测…永恒的悔恨…才是我这扭曲意识…唯一的归宿…”
话音落下，大殿中心缓缓升起了一个小小的平台，那是这个城市的AI系统主控接口。大殿内所有的灯光猛地暗下，随即又全部亮起，但感觉已然不同。那种无处不在的、令人窒息的监控感和控制感…消失了。屏幕上所有的数据流变得混乱然后平复，仿佛某种最高权限被主动放弃，系统恢复了某种基础的、无主的运行状态。
总督…选择了自我放逐，将他的意识流放到了网络的无尽深渊之中，永世承受孤独与悔恨的折磨。
神殿彻底安静了。
“…他…走了…”蒲公英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，“…但这个冰冷的世界…还没有…”
小猫用尽最后力气，抬起头，用那双碧绿的、倒映着整个虚假星空的眼眸看着飙：“…飙…帮我…最后一次…送我…去那里…”她看向大殿中央那个刚刚升起的，连接着整个城市网络的主控接口。
飙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。他的心痛的如同被撕裂，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他想拒绝，他想阻止，但他看着怀中这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生命，看着倒下的同伴，看着这个死寂的世界…他颤抖着，最终，无比艰难地、一步一步地，抱着她走向那个接口。
他将小猫轻轻放在接口旁。她用脑袋眷恋地蹭了蹭他染血的手指，然后转过身，面对着那冰冷的接口。
“…再见…飙…谢谢你们…”她的声音温柔而决绝，“…告诉我的‘上帝’…我很想祂…但我不后悔…”
下一刻，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了最后、也是最璀璨的光芒！但那不再是翠绿色，而是纯净无比的、温暖的白光！她的身体从爪子开始，化作无数闪耀着生命光辉的能量粒子，如同无数微小的蒲公英种子，主动地、欢快地、义无反顾地涌入了主控接口！
“不！！！蒲公英！！！”飙发出痛苦的哭喊，伸手想去抓住什么，却只捞到一片虚无。
白色的光流顺着数据通道奔腾而上，瞬间涌遍了整个总督府的网络，继而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和力量，冲向笼罩整个世界的超级太阳能板网络系统！
地面开始微微震动。
不是爆炸，而是一种…生机勃勃的嗡鸣。
紧接着，透过神殿的穹顶，透过那虚假的星空模拟，飙看到了他这短暂一生中最令他难忘的震撼景象——
那些遮天蔽日、将世界笼罩在灰暗中的巨型太阳能板，并不是直接碎裂坠落，而是从边缘开始，如同被无形的画笔点染，迅速地被一种充满生机的翠绿色覆盖！那绿色蔓延、生长，然后开出了无数巨大的、洁白绒球的花朵！
那是…蒲公英的花朵！
随后，那些巨大的、覆盖了整个天空的白色绒球，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， 轻柔地分崩离析，化为难以计数的、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真实蒲公英种子，如同逆行的暴风雪，又如同温柔的浪潮，浩浩荡荡地飘向天空深处，飘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！
天空…第一次真正地露了出来！
并非战前那种被污染的昏黄，而是…一种久违的、干净的、温暖的…阳光！真正的、毫无遮挡的阳光，如同金色的利剑，穿透了弥漫的尘埃与绝望，第一次真正地、慷慨地洒向这片饱经磨难的大地！
与此同时，城市中所有仍在运作的屏幕，无论是高塔上的巨型广告牌，还是居民家中残破的终端，全都亮起了柔和的绿光，上面浮现出一行简单的文字，以及一个微微摇曳的蒲公英图案：
【禁锢已除。阳光重返。未来，在你我手中。】
死寂的城市仿佛被注入了灵魂。底层那些麻木行走的人们停下了脚步，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天空，阳光刺痛了他们习惯阴暗的眼睛，却也让一丝微弱的光亮，重新照进了他们死寂的心湖。希望，如同蒲公英的种子，悄无声息地落下，扎根。
神殿内，飙怔怔地透过穹顶望着那洒落的阳光，光线照亮了他满是血污和泪痕的脸，也照亮了身旁刃安详的遗容。
他做到了…他们做到了…蒲公英做到了…
阳光…真暖和啊…
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无法抗拒的疲惫感袭来，失血过多的冰冷彻底吞噬了他。他的视线开始模糊，身体缓缓向后倒去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，他仿佛看到贝尔扛着战锤，憨笑着向他伸出手；看到雅典娜抱着双臂，对他无奈却又包容地点了点头；看到刃搂着雅典娜的肩膀，对他露出了一个罕见的、真正的笑容…
………
…大家…都在等我吗…
…等等我…
飙的嘴角微微上扬，带着一丝解脱和期盼，缓缓闭上了眼睛，倒在了一片温暖的金色阳光之中。
长夜已尽，晨光降临。种子已然播撒，希望重归大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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