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线在他们这些“尸体”上停留了几秒。斯内普的心跳几乎停止,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,准备着最后的、绝望的反扑——即使死,他也要用那柄生锈的匕首尝试带走一个。
或许是他们的伪装起了作用,或许是这片区域的恶臭实在令人难以忍受,或许是士兵们认为刚才的声响只是野狗或老鼠弄出来的,他们骂骂咧咧地踢开一个空箱子,最终转身离开了。
直到皮靴声彻底消失,斯内普才缓缓地、极其小心地抬起头。确认安全后,他才低声道:“起来。快走。”
学生们挣扎着爬起来,很多人忍不住干呕起来,脸上混合着污泥、泪水和劫后余生的恍惚。他们看着彼此,看着斯内普,眼神复杂。刚才的经历,那种与死亡和污秽的零距离接触,彻底击碎了一些东西,又重塑了一些东西。
斯内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用袖子(同样污秽不堪)擦了擦溅到嘴角的泥点。他曾处理过魔药材料中比这更恶心的东西,虽然那时有魔法辅助。生存,总是需要付出代价。
他们继续前进。终于,穿过最后一条小巷,眼前豁然开朗。冰冷的、宽阔的江面出现在眼前,黑色的江水在夜色中无声流淌,对岸是一片沉寂的黑暗。江风带着水汽和寒意吹来,稍稍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。
希望,如同微弱的火苗,在每个人心中重新点燃。
但斯内普立刻压下这股不切实际的乐观。码头区域更加空旷,几乎没有遮蔽物。几艘破烂的小船搁浅在岸边,远处停泊着几艘日军的小型舰艇,探照灯的光柱不时扫过江面。主要的码头设施附近可以看到日军设立的哨卡和用沙包垒起的工事,火光通明,人影晃动。
直接过去等于送死。
斯内普仔细观察着。他发现离主码头稍远的下游方向,有一片芦苇荡,一直延伸到江水里。或许……那里可以藏身,甚至找到被遗弃的小船?
“去那边。”他指着芦苇荡的方向,“低姿匍匐,利用一切阴影。绝对不要站起来。”
最后的冲刺。希望就在眼前,但每一步都更加危险。他们沿着堤岸的斜坡,利用灌木和石块的掩护,一点一点地向那片芦苇荡挪动。
探照灯的光柱几次从他们头顶扫过,每一次都让心脏提到嗓子眼。
终于,最前面的斯内普率先滑入了潮湿茂密的芦苇丛中。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跟了进来。芦苇提供了良好的遮蔽,江水就在眼前轻声拍打。
然而,就在斯内普拨开芦苇,向江面望去时,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。
芦苇荡里,确实藏着几条小木船,但大多破旧不堪,甚至漏水。而且,最关键的是——一条船上,竟然坐着两个日本兵!他们似乎是在这里偷懒躲清静,嘴里叼着烟,步枪随意放在身边,正低声说笑着,完全没有注意到芦苇的晃动和不速之客的到来。
学生们也看到了,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冰水浇灭,陷入更深的绝望。
前有偷懒的士兵,后有开阔地和无路可退的绝境。他们被堵死在了芦苇荡的边缘。
斯内普的目光急速扫视。只有两个,距离约十米,注意力不集中,武器不在手上……这是绝境,也是唯一的机会!一个极其冒险、成功率极低的机会!
他缓缓地、无声地抽出了那柄生锈的、粗糙的匕首。他看向身边的学生们,陈宇,周敏,还有另外两个看起来稍微强壮些的男生。他的眼神锐利如刀,无声地传递着指令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他指了指那两个士兵,然后指了指自己和那四个男生,做了一个包抄合围、致命一击的手势。
学生们脸色惨白,身体剧烈颤抖。他们只是学生,从未想过要亲手杀人。但他们都看懂了斯内普眼中的意思:不解决这两个,所有人都得死。没有第二种选择。
斯内普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。他像一条在阴影中滑行的毒蛇,开始借着茂密芦苇的掩护,无声无息地向左侧迂回。陈宇和周敏对视一眼,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恐惧和最终凝聚起来的疯狂,咬着牙,跟着另一个男生向右侧移动。剩下的一个男生则留在原地,紧张地准备策应。
冰冷的江水浸湿了他们的裤腿。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生怕惊动芦苇。
距离在一点点拉近。五米……三米……甚至能闻到烟草的味道,听到他们叽哩咕噜的笑谈。
斯内普停了下来,屏住呼吸,像一座凝固的雕像。他等待着一个时机。
就在这时,一个士兵似乎想弹烟灰,稍微向另一边侧了侧身。
就是现在!
斯内普如同幽灵般猛地从芦苇丛中暴起!根本不像一个身受重伤的人!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扑向离他最近的那个背对着他的士兵,左手极其迅猛地从后方捂住他的口鼻,右手的匕首毫不犹豫地、精准地割向他的喉咙!动作干净利落,带着一种可怕的、练习过无数次般的效率——虽然这身体力量不足,但技巧和决绝弥补了一切!
几乎在同一瞬间,右侧的陈宇和周敏他们也尖叫着(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恐惧的爆发)扑向了另一个惊愕转身的士兵!他们混乱地抱住他的手臂、身体,试图夺枪,另一个男生则用捡来的木棍狠狠砸向他的脑袋!
挣扎,闷哼,压抑的惨叫,芦苇剧烈地晃动!第二个士兵在惊慌失措中被几个拼命的学生死死按住,夺走了步枪,尖锐的刺刀慌乱地捅进了他的身体……
战斗在十几秒内开始并结束。
两个士兵倒在血泊和泥水中,眼睛瞪得大大的,充满了惊愕和不甘。
斯内普剧烈地喘息着,放开了手下的尸体,任由他滑倒在江水里。鲜血染红了他的手和衣袖,温热的、黏腻的。他看着那血,有瞬间的恍惚。他杀过人,用魔法,用索命咒。但用如此原始、如此近距离的方式结束一个生命,感受那生命的温热和力量的流逝,是截然不同的体验。一种冰冷的麻木感蔓延开来。
学生们也瘫倒在地,看着眼前的尸体和鲜血,有人开始无法抑制地呕吐,有人低声啜泣起来,身体抖得无法控制。
斯内普没有时间安抚他们。他快速检查了一下那两条破船。一条根本不能用,另一条虽然老旧,但似乎还能浮水。他粗暴地打断学生的崩溃:“把他们拖进水里,沉下去。清理痕迹。快!”
他的命令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学生们行动起来。他们流着泪,忍着巨大的恶心和恐惧,将日军的尸体推入深水,用芦苇盖住血迹。
“上船!”斯内普将船推入水中。学生们手忙脚乱地爬上去,船剧烈地摇晃着。
斯内普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火光和死亡笼罩的土地,然后用力一推小船,自己也翻身爬了上去。他抓起一根简陋的木桨,开始拼命地向黑暗的江心划去。
冰冷的江水拍打着船帮。小船吃水很深,摇摇晃晃,但确实在向前移动。离岸边越来越远,探照灯的光柱在他们身后扫过,但没有停留。
没有人说话。只有沉重的喘息声,桨橹划水声,和远处模糊的、如同地狱背景音般的声响。
他们成功了?他们真的逃出来了?
每个人都不敢相信,只是茫然地望着身后那片逐渐远去的、燃烧的城市。
斯内普没有说话,只是机械地划着桨。他的手臂酸痛无比,伤口在冰冷江水的刺激下阵阵作痛。魔力依旧空空如也。但他还活着。这群学生,也还活着。
他看向这些惊魂未定、满身污秽、眼神空洞的年轻人。他保护了他们。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,在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地方。
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。并非喜悦,也非自豪。更像是一种……沉重的疲惫,和一种无法言喻的、冰冷的平静。
小船在冰冷的江水中飘荡了不知多久。天色依旧黑暗,但对岸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。
期间,他们一度险些被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发现,斯内普命令所有人立刻趴下,停止划桨,任由小船随波逐流,伪装成江面漂浮的垃圾,侥幸躲过。
精疲力竭时,他们终于抵达了长江北岸的一片滩涂。船底搁浅在泥泞中。
他们互相搀扶着,跌跌撞撞地爬下船,踏上相对安全的土地。很多人一上岸就瘫倒在地,再也动弹不得,只是望着灰色的、即将破晓的天空,无声地流泪。
斯内普站在江边,回望南岸。金陵古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依然燃烧着,火光映照出扭曲狰狞的剪影,如同一个巨大伤口在地平线上溃烂。那是一个他刚刚经历并逃离的人间地狱。
他成功了。凭借的不是魔法,而是冷静、决断、伪装、潜行、以及必要时极端残忍的手段——这些他作为间谍和魔药大师本就具备,却从未以这种方式运用的技能。他带领着这群学生,穿越了死亡之地。
陈宇挣扎着走到他身边,声音依旧颤抖,但多了一丝不同的东西:“李老师……我们……我们活下来了……”
斯内普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。他不是李老师。但他此刻承担着这个身份的结果。
周敏也走了过来,她看着斯内普,眼神复杂:“老师……您……好像有些不一样了……”
斯内普沉默着。他当然不一样。他甚至不是这个世界的人。
魔力没有恢复的迹象。这个世界,这个时空,似乎彻底隔绝了魔法。他或许永远困在这里了,顶着一个共产主义教师的身份,在一片饱受战火蹂躙的土地上。
前途依旧未卜。他们需要找到真正的安全区,需要食物,需要应对这个陌生而残酷的时代。
但是,他看着这些终于暂时安全的学生,看着他们眼中那劫后余生的微弱光芒,以及一种因为共同经历了最深黑暗而诞生的、坚韧的纽带。
冰冷的江风吹拂着他污秽的脸庞,带着硝烟和鲜血的气息,也带着一丝黎明前的寒意。
西弗勒斯·斯内普转过身,不再看那片地狱。
“起来。”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冷硬,却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地冰冷,“我们得继续走。这里还不安全。”
他迈开脚步,向着未知的、同样充满艰难的内陆走去。学生们相互搀扶着,沉默地、坚定地跟上他们的“老师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