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瓦檐下的最后一颗星子像被冻住的泪,挂在墨色的天幕上。
招娣蜷在被褥里,呼吸轻得像猫,耳膜却鼓噪得如同铜锣——对面那扇门后的咒骂,一字一句,都带铁锈味。
“臭婆娘,还敢跳河,要不是路过的看见了,你还想直接当溺死鬼是吧!”
声音劈开黑暗,像钝斧砍在枯木上,木屑飞溅。招娣闭上眼,却看见河心那团乌泱泱的水草,正一圈圈缠住母亲的脚踝。
她被人拖上岸时,发梢滴着月光,像一条离水的白鲢,腮帮仍徒劳地张合。
空气里飘着夜来香的冷味,香得发苦。我翻身下床,赤脚踩在青砖上,砖缝渗出的寒气顺着脚弓爬进血管,一路冻住心脏。门外的怒吼还在继续——
“还不赶紧起来干活!别装死!”
大伯的嗓音比爷爷的更高,像一把薄刃,贴着耳廓旋过去,把夜色削得七零八落。
招娣数着他们的拍子,掌心掐出四枚新月形的血痕。
母亲说过的话在胸腔里来回撞:“不要相信他们那一家子……妈妈也是被迫的……”
“不要相信他们……不要相信他们……”
最后在房间里躲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
招娣抵住门。
廊下的风掠过,吹得窗棂咣当一声,像替谁把委屈咽回肚里。月光斜斜切进来,照在招娣的脚背,苍白得近乎透明,似乎随时会碎。
半小时后,堂屋的骂声终于疲惫,像一场退潮,留下满地狼藉的贝壳——碎瓷片、倒翻的板凳、还有尚未出口的脏话。
招娣贴着墙根挪到母亲门前,指尖碰到门板那一刻,听见里头压抑的抽噎,像被厚棉被捂住的小兽,闷得透不过气。
“忍一忍吧……”
奶奶的声音低而钝,仿佛钝锯子在木头上来回拉扯,锯末簌簌落下,落进母亲的发根。
她一定把母亲搂在怀里,像搂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雏鸟,羽翼簌簌颤抖。
“忍一忍,等宇庭长大了就好了……儿子长大,护母亲……”招娣听着里面的对话,心如刀绞。
她知道,奶奶说的没错,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,儿子就是一切,女儿什么都不是……
招娣咬紧下唇,尝到铁锈味。宇庭——那个还在幼稚园里的弟弟,是他们全部的光。
“忍一忍吧……”
奶奶的这句话一直在招娣耳边回荡……
“忍一忍……”
她突然觉得好无力,好无助……
屋檐外,天边泛起蟹壳青,星子一颗接一颗熄灭,像被谁随手掐灭的烟头。
招娣忽地想起母亲浸在河水里的模样,她仰面漂浮,瞳孔里盛满破碎的夜空,似乎在问:
“若我也是星,为何不能被点亮?”
屋里哭声渐低,只剩奶奶断断续续的叹息,像漏水的瓦檐,滴答,滴答,把黑夜凿出一个洞。
招娣贴着门滑坐在地,晨露悄悄爬上衣角,冰凉而黏腻。
远处不知哪户人家无视业主群的规则传来第一声鸡鸣,像钝钉敲进棺木,宣告又一天不可抗拒地降临。
而招娣仍蹲在原地,掌心覆在那扇薄薄的门板上,隔着木纹感受母亲微颤的脊背。
天快亮了,可招娣却认为,真正的黑夜才刚开始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