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媤

这个时空很混乱，改名字的地方都是1对1，所以那个是单人一间，没有其他人，招娣坐在桌前，看着面前的工作人员，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恐惧……

“待死”这个名字，真的要陪伴她一辈子了吗？

母亲突然说：“身份证好像忘车上了，你过去拿一下。”

父亲应了一声，便转身离开。

招娣有些疑惑地看着母亲，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支开父亲，身份证不是一直放包里了吗？

母亲看了一眼周围，朝工作人员跪了下来，声音有些颤抖，“拜托帮个忙，好不好？”

招娣和工作人员都愣住了，招娣呆呆地看着母亲，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
“求求你了，帮帮我们……这个孩子……”

母亲的声音中带着哭腔，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看着母亲。

“我……我只是个小小的员工，这种事情我……我帮不了……”

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，放在桌上，轻轻推给工作人员。

“我求求你了……就只是给孩子换个名字……她不该叫‘待死’……”

她的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，“我被骗到这个家的时候，他们给我改名叫贱女，我女儿不能叫这个名字……”

招娣呆呆地看着母亲，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无助的样子，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样，但她知道，母亲一定是为了她好。

工作人员看着母亲，心中有些动容，她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将钱收了起来，“好吧……我会尽力的……”

刚刚回了一趟车的父亲又回来了，“车上没有啊。”

母亲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。“可能是我记错了……就在这儿吧……”

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，但眼神中的慌乱还是无法掩饰，父亲皱了皱眉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但也没有多问。

他看了一眼招娣，然后转向工作人员。

“好了，名字改好了吗？”

工作人员点点头，看了一眼招娣，又看了看母亲。

“好了……名字已经改好了……”

她的声音有些低沉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“黛媤？？？”

招娣听到这个名字，心中涌起一股暖流，这个名字多美啊，比“待死”好太多了！

她的嘴角微微上扬，眼角却挂着泪珠。

“不是让改成待死吗？”

“改不了了，再改的话，得过几天”

“啧，算了，就这样吧”

招娣看着母亲，母亲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，她知道，母亲一定是为了她，才冒险找工作人员帮忙的。

“走吧”

招娣踩着门框投下的那条刀口般的阴影，第一次感到“招娣”两个字像锈钉一样从骨缝里被拔出。

风把办事大厅的塑料门帘吹得噼啪作响，像替谁鼓掌，又像替谁送终。

母亲走在前头，背影薄得能被阳光穿透，她攥住父亲袖口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。

“走吧。”母亲轻声说，却像把刀背贴在招娣，哦不，应该是黛媤耳廓，一刮，就把旧名字刮落了。

黛媤回头。办事员仍站在玻璃后面，白炽灯把他的微笑漂成一张过曝的相片，那笑意穿过玻璃、穿过尘埃、穿过黛媤十六年的自卑，落在黛媤瞳仁里，像一粒滚烫的火星。

柏油路被正午的太阳烤得发软，脚印一踩就塌，像要把人吞进去。

父亲走在最前，背脊弯成一张拉坏的弓，汗水顺着他后颈滑进衣领，留下一道深色河流。

但其实他刚才没回车上——他躲在走廊拐角，听见了母亲对办事员说的每一句哀求，也听见黛媤的名字被键盘敲出的清脆两声，像敲碎一块冰。

可他没揭穿。他把自己钉在阴影里，像一根沉默的锈钉。

黛媤加快脚步，布鞋踩过裂缝里钻出的酢浆草，碎小的黄花溅起又落下。

它们活得比黛媤还倔强，黛媤想。

母亲的手忽然向后伸来，在空中抓了把阳光，然后准确扣住黛媤的腕子——她的掌心有割猪草的茧，有洗衣粉的灼痕，有几十年里所有哭不出来的夜晚。

那一扣，像把黛媤和她的骨骼焊在一起。

“招娣”被撕掉了，可风还在。风把父亲脚边的烟盒吹得哗啦啦响，他低头，用脚尖碾住那盒子，碾得比刚才碾灭烟蒂时还狠。

黛媤忽然明白：他允许母亲改名字，等于在祖屋的供桌前掀了牌位，等于向祖父和大伯宣战——

远处蝉声像锯子，锯得日光四散。

黛媤抬头，看见父亲的后颈爬满青筋，它们一跳一跳，仿佛随时会挣破那层被太阳烤焦的皮，迸出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
可他没有回头。他把自己走成一根逆风的麦穗，越弯越低，却始终不肯折断。

黛媤捏紧书包带，里面装着新打印的户口页，纸边锋利，割得人指节生疼。

那疼让黛媤快意——原来名字也可以是一把刀，而黛媤终于握住了刀柄。

母亲的手在腕上又紧一分，像要把血脉冲进黛媤的心脏，让她记住：从今往后，黛媤不再是“等着死掉”的人质，而是母亲豁出命也要托起的生之徒。

黛媤回头，只看见办事大厅的卷帘门正缓缓落下，把那个微笑的办事员一寸寸切成黑暗。阳光照在金属门上，反射出刺目的光斑，像一枚悬而未决的刀尖。

风把新名字的纸页吹得哗啦作响，像一面尚未展开的旗，也像一声尚未出口的呼救。

三人站在光与影的缝隙里，谁也不敢先迈下一步——仿佛只要再跨一寸，就会踩碎脚下这仅有的一点点新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