芯片

在那个秋天……

黛媤仰面躺着，耳后一阵温热的刺痛——像有一枚细小的火炭被塞进皮肤之下，火苗顺着耳郭爬进颅骨，轻轻舔舐那些尚未命名的记忆。

“哼，终于长这么大了……”奶奶的声音低而脆，像枯叶被踩碎。

她的指尖掠过 黛媤的鬓发，动作温柔得近乎残忍。

芯片融入血肉的瞬间，耳畔炸开极轻的“嗒”一声，仿佛有锁扣合拢。

世界在那一声里微微错位，天花板上的木纹忽然扭曲，像一条正在蜕皮的蛇。

黛媤想抬手，却发现自己被柔软的黑暗按在原地，只能任那股陌生的电流顺着神经游走，一路擦拭、涂改、覆盖。

“这样你就不会再记得那些让你伤心的事了……”

奶奶的喃喃混着暮色，一起沉入耳蜗。

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笑，薄得可以被光穿透，却又重得足以把某个世界压垮。

那一瞬，瞥见她眼底晃过的阴影——像一口被杂草遮住的井，没人知道底下悬着多少年的荒凉。

记忆开始剥落。

先是边缘卷起，像旧照片被火烤得发焦；接着整块整片地浮起，化成灰白的蝶，扑簌簌飞向看不见的远方。

黛媤伸手去捉，却只抓住一把冰凉的空气。

脑海里的画面迅速褪色：父母年轻时的脸、幼儿园长廊里孤独的鞋印、弟弟出生那天窗外突然放晴的天……它们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揉成一团，塞进某个上了锁的抽屉。

然而，在抽屉合拢的前一秒，她分明听见另一重声音——柔软、熟悉，带着糯米糕的甜香。外婆？小姨？分不清……

那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，轻轻喊着小名，尾音拖得老长，像要把被剪断的思念重新缝回去。

头痛就在这时炸开，仿佛有人用钝器从内部敲击颅骨，每一下都溅起漆黑的星子。

她蜷缩，指甲陷进掌心。

记忆的缺口在脑仁里漏风，像屋顶被掀走瓦片，露出黑洞洞的梁木。

黛媤 努力在黑暗里摸索，却只摸到一把飘零的蝶影——它们翅膀上隐约带着血色的花纹，一碰就碎成雾。

雾后面，外婆的笑、小姨的声音、还有某个令人难忘的拥抱，全都朦胧成一张洇湿的水墨，再也分不出轮廓。

“那些……是什么……我忘记的……究竟是什么……”

黛媤的声音卡在喉咙口，像一块被冰水浸透的棉，吐不出，咽不下。

天花板在瞳孔里旋转，木纹重新拼合成一只巨大的眼，静静俯视。

那眼里没有情绪，只有深不可测的空白。

窗外最后一缕光被屋檐折断，夜色像潮水漫过脚踝、胸口、鼻梁。

世界沉进聋哑的深渊。

黛媤闭上眼，却看见更多零碎的蝶——它们从缺口涌出，翅膀上驮着被删除的尖叫、被抹去的泪水、以及某个被掩埋的秘密。

它们飞得越来越高，越来越冷，最后化作漫天铁灰色的雪，落回 黛媤的眉心。

就在雪片触及皮肤的一瞬，她忽然意识到：那枚芯片并未带走悲伤，它只是把悲伤磨成一把更薄的刀，贴着她的骨缝悄悄游走。

而真正的创口，藏在更深处——那里蜷着一道被压扁的影子，像一枚被岁月遗忘的胚胎，仍在轻轻跳动。

夜彻底黑了。

风从窗棂钻进来，带着早春潮湿的刃。

黛媤听见自己的心跳，咚咚，咚咚，像有人在空房间里敲一面倒扣的鼓。

鼓皮之下，那枚胚胎似乎翻了个身，发出极轻极轻的“咔哒”——仿佛另一枚锁扣，正在暗处悄悄松动。

而门外，走廊的木板忽然发出被踩压的呻吟。

谁？爷爷？奶奶？还是那道从未出场的、叫作“重男轻女”的幽魂？ 黛媤没有力气回头，只能任那脚步一声近过一声，像钝锤，对准 黛媤脑内仅剩的完整之地，缓缓举起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