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不久,她的那个“夫君”被克死了……)
黛媤明白,自己已被“判”了。
雪声、风声、哭嚎声,一并退去,只剩胸腔里一颗心在敲丧钟。
那钟声越敲越急,催得眼前浮起一片猩红——那是他们拿来的嫁衣,红得发乌,像被陈年血渍反复浸染。
“给他舌头上缝一枚铜钱,免得下去乱说话。”
声音不高,却像锥子。有人抖开一枚铜钱,边缘磨得锋利,烛火映在上面,竟像一轮小小的月亮,照出黛媤扭曲的面部。
舌面传来冰凉,紧接着是刺痛,血腥味混着铜臭灌进喉咙,黛媤呜咽,却被人用膝盖顶住胸口,声音碎在喉管里,像被踩碎的枯枝。
“缝死!省得她下去给我儿子添乱!”
那男人再次开口,嗓子已嘶哑,却透出如愿以偿的轻快。
烛火、人脸,皆化作浑浊的水影。却在这时,右耳忽地一轻,仿佛有人偷偷抽走了一根骨。
那枚植入的芯片,在挣扎中脱落,啪嗒一声,落在青砖地上,声音轻得像一声笑。
世界瞬间安静,所有嘈杂被抽走,只剩一条深不见底的隧道,在面前缓缓张开。
黑暗里爆开金星,黛媤想起小时候被人按进河沟,水苔滑进鼻腔,也是这般窒息。那时黛媤拼命喊救命,岸上只递来一句:“别闹,逗你玩呢。”
那一只干瘪的手——黛媤那“夫君”的手,青灰指甲翘起,像五片碎瓦,正等待黛媤握上去。
雪光落在他脸上,照出蛆虫穿梭的小洞。黛媤胃部痉挛,呕出酸水,却被人掐住下巴,硬生生把哭声咽回喉管。
“礼成——送入洞房——”
送入洞房,送入棺房。他们把黛媤提起来,像提一只待宰的年猪。
黛媤的脚离开地面,绣鞋踢翻桌子,桌下露出几枚生锈的铜钱——不知是哪位祖先遗落的陪葬。
那人的手钳住黛媤的腕,掌心老茧像砂纸,磨得我皮开肉绽。
他拖着黛媤,一步,一步,走向那口棺材。雪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痕迹,像两道未阖的眼,替黛媤哭。
棺壁贴上来,冰得黛媤一颤。黛媤被仰面放平,后脑勺磕在硬木上,嗡的一声,仿佛铜锣在颅内敲响。
他们给黛媤“钉”上那方红盖头,黑暗压下,世界缩成一方猩红的茧。
黛媤听到钉棺的声音:砰——砰——每一锤都敲在黛媤的肋骨上,把呼吸钉得四分五裂。
黑暗里,红布透出微弱的光,像隔着一层血膜。黛媤伸手去推,棺盖纹丝不动,指甲在木板上刮出凄惨的吱啦。
空气迅速稀薄,胸口像被塞进一块烧红的炭。黛媤听见自己的心跳,起初是鼓,后来是蚊蚋,再后来是遥远的潮汐——那是外婆故事里海边的夜晚,小姨牵着她,说:“缔缔,海浪把坏的东西都带走。”可如今,海浪在黛媤心里,却把所有坏的东西都冲上岸。
黛媤哭不出声,眼泪倒灌进耳朵,嗡嗡作响。黛媤想起那年,母亲生弟弟,烟头的红光在雪夜里一明一灭,像此刻眼前乱窜的金星。
稳婆端出一盆血水,泼在雪地上,雪被烫出一个个焦黑的洞。
最后一丝氧气被抽走,黛媤的灵魂开始浮起,像一盏被剪断线的灯笼,晃晃悠悠飘到棺顶。
大红嫁衣铺展,像一滩凝固的血;脸色青白,唇却艳得诡异;睫毛上还悬着一粒泪,被黑暗放大成一颗晶莹的琥珀。
黛媤想伸手擦掉它,却触不到自己的脸。
忽然,钉棺的锤击停了。远处传来犬吠,一声,又一声,凄厉得像哭丧。
黛媤听见雪地里有人奔跑,脚步踏碎冰碴,脆生生地逼近。是谁?是救人的?还是来陪她一起埋的?
黑暗重新合拢,犬吠声被雪幕吞没。
黛媤悬在窒息的边缘,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细若游丝的呜咽——像雪夜深处,某户人家的女婴降生,却无人肯为她点燃一挂爆竹。
墓坑边的铁锹扬起,一锹土,一锹雪,混合着碎炮纸与枯叶,落在棺盖上,发出沉闷的簌簌。黛媤听见自己的心跳被越埋越轻,却固执地不肯熄灭,像雪层下最后一粒火种,等待一场不知何时会来的春风,或者,等待某个更黑的夜晚,连雪也停止呼吸。
而此刻,祠堂的钟声敲了第七下,余音在雪野里拖得极长,像一根细线,一头系住棺木,一头飘向无人知晓的远方。
黛媤……她死了,死在了那个万恶的旧社会,死在了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,她的一生充满了悲剧,从出生起就没有得到过应有的关爱和呵护,反而遭受了无数的伤害和痛苦……那些美好的时光,只有那么短短的……短短的时间……
但……她在好像并没有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