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向阳而生：启程

第十四章 向阳而生：启程

小帅收拾行李时，指尖在那块银色石英表上停了很久。表盘边缘还留着细微的划痕，那是去年冬天他和孟涛去滑雪时，不小心摔在雪地里磕的。表带是黑色的皮质，刚戴时还硬挺，被他日夜贴着手腕戴了一年，早已变得柔软贴合，却没半点磨得发毛的旧态，反而透着股被精心养护的温润。这是孟涛在他刚上大学时送的，说“以后有它帮你记着上课时间，别总睡过头”，当时他还笑孟涛老气，现在却成了他最舍不得放下的东西。

他没把表放进行李箱，而是重新扣回手腕上，冰凉的表盘贴着皮肤，像能摸到一点过去的温度。不是放不下，他对自己说，只是戴习惯了，换别的总觉得手空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每次低头看到表盘上跳动的指针，心里都会想起孟涛说“以后我们一起过每一个生日”时的模样。

他站在病房窗前，最后望了一眼楼下的小花园。盛夏时种的向日葵该结籽了吧？那只总在花坛边扒蒲公英的瘸腿流浪猫，不知道还在不在。转身时，他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开口，声音轻得像怕惊扰空气：“再见了，孟涛。我们爱了一年，我等了你一年，现在……我不想等了。我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，看看除了你之外的风景。”语气里没有怨恨，只有一种刻意维持的坚定，像用手死死按住心里的缺口，生怕一松劲，情绪就会漏出来。

踏上火车那天，小帅手腕上的表依旧在走。黑色表带贴着袖口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，可他总会下意识地抬手摸一下，确认表还在，就像在确认那段过去没有彻底消失。他先去了西南的深山，清晨跟着当地向导巡林，在厚厚的落叶堆里救下一只翅膀受伤的斑鸠。看着小家伙从最初发抖缩成一团，到后来敢扑棱着翅膀蹭他的指尖，他忽然懂了“活着本身，就是一种希望”；又去了西北的草原，跟着牧民赶羊，听他们说“草原的风再烈，也吹不垮扎根的草”。夜里躺在蒙古包里看星星，银河横跨天际，他第一次觉得“孤独也可以不难过，甚至能和自己好好说话”，可低头看到腕上的表，还是会想起孟涛曾说“以后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”。

他走了很多地方，见了很多没见过的风景，也听了很多陌生人的故事，有人为了照顾瘫痪的父母，放弃了去大城市的工作，守着老家的小面馆过了五年；有人在巷口开了家旧书店，守着满架的书和一盏暖灯，安安稳稳过了十年；还有个大叔带着妻子的照片旅行，说“她生前总想去看看大海，我替她多走些路”。每到一个地方，小帅都会把这些事记在笔记本上，字迹从一开始的潦草歪斜，慢慢变得工整舒展，可手腕上的表，始终没换过。

直到抵达南方的一座海滨城市。那天傍晚，他沿着海岸线散步，咸湿的海风裹着落日余晖，把海面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。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惊呼，他抬头望去，只见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正一步步往海里走，海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腰际。

小帅几乎是凭着本能冲过去，连外套都没脱就跳进了海里。春末的海水还带着凉意，却没了冬日的刺骨。他费力地抓住女孩的胳膊，女孩却拼命挣扎，哭着喊“别救我！我活不下去了！他不要我了！”这句话像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小帅心里尘封的角落，他也曾这样把满心的爱都给了孟涛，也曾在无数个深夜觉得，失去对方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。

他咬着牙把女孩往岸边带，哑着嗓子说“我知道你疼，那种心口像被掏空的疼，我都懂。但别放弃，再等等好不好？等过了这段日子，你会发现，没了他，你也能好好活，甚至能活得更好。”

把女孩救上岸时，小帅浑身湿透，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，却没觉得冷。他刚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女孩身上，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一个男孩拎着皱巴巴的背包，裤脚沾着泥点，额头上全是汗，隔着老远就喊“月月！月月你在哪！”

女孩猛地抬头，看到男孩的瞬间，眼泪又涌了上来，却不是之前的绝望，是带着委屈的欣喜。男孩冲过来，一把抱住女孩，声音都在发颤：“我跟我爸妈吵翻了！我说这辈子就认定你了，谁拦着都没用，我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赶过来，你别吓我好不好？”女孩哭着捶他的背，手指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，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。

缓过劲后，两人特意走到小帅面前道谢。男孩从背包里翻出半瓶没开封的水递给他，女孩则攥着小帅的袖口，轻声说“谢谢你，要是没有你，我就见不到他了”。男孩也跟着点头，把女孩往自己身边带了带，指尖扣得很紧，像是怕人再从眼前消失。

小帅接过水，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，男孩走几步就回头看女孩，女孩则仰着头跟他说话，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缠在一起，再也分不出彼此。风把女孩的笑声吹过来，轻得像羽毛，小帅却忽然抬手摸了摸腕上的表，冰凉的表盘还在走，可他想起的，却是孟涛当初帮他调表带时的温度。

当初他也这样等过孟涛，在医院的窗边等，等他说一句“不分开”，等他像眼前这个男孩一样，冲破所有阻碍来找自己。可最后，他只等到空荡的病房，和再也没响起过的电话。

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妈妈发来的消息：“北城的海棠开得正好，我让厨房留了你爱吃的酱肘子。”小帅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，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屏幕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，有点酸，又有点空。他把水拧开喝了一口，海水的咸涩还在舌尖，可心里那点刚被温暖起来的地方，却悄悄泛起了凉，别人的等待都有了结果，只有他的，还停留在那个再也回不去的秋天。

他关掉手机屏幕，转身往民宿走。夜色慢慢沉下来，海浪声成了背景，远处的灯塔还在亮，可他知道，那束光不是为他而亮。或许去了北城，能像妈妈说的那样，换个环境好好生活，可只有他自己清楚，那段没说出口的告别，那些没等回来的时光，还藏在心底最软的地方，轻轻一碰，就会疼。

小帅掏出手机，拨通了妈妈的电话，开口时语气比想象中更稳：“妈，我明天就去北城。”

“好啊！”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亮了，“我让司机去车站接你，你只管收拾行李，别的都不用管。”

“嗯。”小帅应着，抬头望向远处的海面，灯塔的光碎在浪里，像撒了一把星星。他想，或许北城的春天真的很好，或许他能在那里，慢慢把心里的空填上，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，北城等着他的，不只是海棠和酱肘子，还有一场他躲了一年半，却终究躲不开的重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