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墙壁是褪了色的蓝，像是被海潮反复冲刷后遗弃的贝壳内壁。陈海靠在墙角，嘴唇轻微开合，仿佛在与无形的存在交谈。
“215天，他们又拖走了三头怀孕的母鲸。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和那个存在能听见。
护士小林推着药车经过，叹了口气。三年来，她看着这个清秀少年长成瘦削青年，眼神从最初的惊恐变为如今的平静，却始终与空气对话。
“小海，吃药了。”小林尽量让声音轻快。
陈海顺从地吞下药片，目光却穿透墙壁，望向远方。“今天潮水会很高，祂很不高兴。”
小林记录的手顿了顿。每次陈海提到“潮水”，当晚总会异常躁动。她得提醒夜班同事多加注意。
“爸妈下周会来看你。”她说。
陈海的眼神波动一瞬，又归于沉寂。三年来，父母来的次数越来越少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，眼神里的希望逐渐被尴尬与失望取代。
等护士离开，陈海走到窗边。新医院的窗户加了护栏，但透过缝隙，能看见远处一条蜿蜒的光带——高速公路，通往海边的路。
“快了，”他低语，“这次一定能成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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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八岁生日那天，陈海拿到了驾照和大学录取通知书。全家从海边小镇庆祝归来时，一辆失控的卡车撞上了他们家的小轿车。
救援人员花了两个小时才把陈海从变形的车厢里救出来。临床死亡三分钟，奇迹生还，但大脑受损。至少医生这么认为。
从昏迷中醒来后，陈海开始与“空气”对话。最初父母以为只是药物副作用，直到他开始在半夜走出家门，朝着海的方向行进。
第一次被发现时，他已在齐腰深的海水中，面对汹涌波涛张开双臂，脸上是近乎神圣的平静。
“我在听，”他对惊恐万分的父母说，“你们听不见吗？海洋在哭泣。”
数次类似事件后，诊断结果出来了：创伤后应激障碍伴现实解体综合征。专家说，车祸创伤让他创造了一个虚构的存在来逃避现实。
于是他们搬离了海边小镇，切断了陈海与海洋的实际联系。但无济于事。
最终，像许多类似故事的发展，爱与耐心被时间磨损，经济压力成为现实考量。一家便宜的精神病院成为陈海的新归宿，父母最后一次探望时留下承诺：“等你好些了，我们就接你回家。”
陈海只是微笑：“家正在被摧毁，我必须回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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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了，陈海睁开眼睛。一种熟悉的呼唤在血液中涌动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烈。海洋在愤怒，海底正在发生着什么可怕的事情。
他轻巧地起身，多年的夜行让避开监控和值班人员成为本能。一扇忘记上锁的后门成为通道，然后是护栏的一个缺口——他悄悄磨大了它，无人察觉。
自由。
陈海深吸一口气，循着内心的指南针，奔向那条光带——高速公路。
他奔跑，脚上的廉价拖鞋很快破损脱落，裸露的双脚踩过碎石、沥青、杂草。疼痛尖锐，但海洋的歌声更加响亮，在血管中奔涌，掩盖了一切不适。
“我来了，”他低语，“等我。”
无数次被拦回的记忆浮现在脑海：警察温和而困惑的询问，父母泪流满面的脸庞，医护人员强制注射的镇静剂。但这次不同，他能感觉到——这次将会不同。
太阳升起又西沉，陈海的脚步未停。口渴时他在路边小溪喝水，饥饿被一种超越生理的需要所掩盖。他的脚已血肉模糊，但奇怪的是，疼痛渐渐远去，仿佛海洋正在给予他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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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铁们！看谁来了！”
下午时分，当陈海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海滩时，一群举着手机的人立刻围了上来。几周前，有人偶然拍下他试图入海的视频，“赶海哥”成了网红梗。
“赶海哥！今天要表演什么绝活？” “听说你今天跑出来的？牛逼啊！” “能对着镜头说句话吗？‘为什么要违抗地球的意志’？就像你常说的那样！”
陈海的目光越过他们，投向无边的大海。海水今天异常躁动，灰蓝色的波浪愤怒地拍打海岸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。
“离开这里，”陈海的声音沙哑却清晰，“很快会有危险。”
一阵兴奋的骚动。更多的手机对准了他。
“表演个危险看看！” “哥们给你刷火箭！” “是不是又要说海洋在哭泣？演一个！”
陈海闭上眼睛，感受着海风的低语。那不是风，是声音，是只有他能完全听懂的语言。图像在他脑海中形成：海底地震、裂缝中涌出的有毒物质、死亡的珊瑚、困惑的鲸群集体搁浅、被塑料缠住的海龟......
“你们看不见吗？”他的声音突然洪亮起来，“看不见你们正在做什么吗？”
他转向最近的一部手机，眼神灼灼。
“为什么要违抗地球的意志？你们难道听不到吗？！地球的哀嚎！”
哄笑声起，但突然中断。
远处的海平面异常地隆起，一道数十米高的巨浪毫无征兆地形成，呼啸而来。人群惊慌四散，但巨浪并未拍向海岸，而是在接近陈海时分裂开来，如同有看不见的力量将海水从中劈开。
陈海——或者说曾经的陈海——站在干燥的海床上，被两道水墙夹在中间。海水在他头顶拱起，形成一道透明的隧道。然后，一切都静止了。
寂静笼罩海滩，所有手机镜头都记录着这超现实的一幕。
陈海的身体缓缓升起，海水向他汇聚，包裹，塑形。一个由流动的海水构成的巨人在形成，轮廓隐约如人形，散发着柔和的蓝光。当祂完全站立时，高达三十米，脸庞依稀是陈海的容貌，但更加古老、庄严。
巨人开口，声音不是通过空气，而是直接在每个目睹者的脑海中响起：
“你们蒙住眼睛，就以为看不见。你们捂住耳朵，就以为听不到。你们将我称为疯子，就以为真理不存在。”
一只由海水凝聚成的巨手指向远方：“你们屠杀我的孩子，用噪音撕裂它们的世界，用垃圾堵塞它们的家园，用毒药污染它们的血液。”
另一只手指向海岸线的人类：“现在，看看你们自己。当警告以温和的方式出现，你们称之为疯狂。当证据摆在眼前，你们称之为巧合。当最后的机会来临，你们称之为表演。”
巨人俯下身，声音如海浪拍岸：
“醒来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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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海神现身”的视频在十分钟内传遍全球。科学家试图用集体幻觉、大气光学现象解释，宗教领袖宣称这是神迹或末日征兆，社交媒体陷入疯狂。
在海滩上，巨人说完最后的话语后，缓缓沉回海中，没留下一丝痕迹。只有湿透的沙滩和一群目瞪口呆的目击者证明发生了什么。
远在三百公里外，陈海的母亲正准备晚餐，电视上紧急插播的新闻让她手中的盘子摔得粉碎。
屏幕上，那个由海水构成的巨人有着她儿子清晰可辨的面容。
电话响起，是她丈夫。 “你看到了吗？”他的声音颤抖。 “那不可能...” “是他的眼睛，丽娟。那是我们儿子的眼睛。”
与此同时，在世界最深的海沟中，一场前所未有的地震开始酝酿。地震仪记录到的波形不像任何自然地震——它们几乎像是某种心跳。
而陈海，或者说曾经是陈海的存在，正沉向黑暗的海底最深处，准备开始真正的工作。
海洋的意志终于有了一个喉舌。 而现在，祂将要发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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