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卡!很好!休息十分钟!”
导演的声音刚落,片场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。沈墨收起剧本上标注得密密麻麻的笔记,面无表情地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保持冷漠而有些发僵的下颌线,准备起身去喝口水。
脚步还没迈开,一片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。
江屿白。
他穿着剧里男主角那身高定西装,身姿挺拔得像一棵小白杨,此刻却微微俯身,指尖在他戏服外套的领口处虚虚一拂,声音不大,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工作人员听清:
“沈老师,刚才情绪给得不对。重逢的戒备里,应该藏着点旧情,你眼神太冷了,像我们从来没‘好’过。”
他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,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剧情,但那双桃花眼里,分明漾着粼粼的、只有沈墨能看懂的戏谑波光。
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,各种隐晦又兴奋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。
沈墨心里那点火气“噌”地就冒了上来。又来了。从三年前他们同期出道,因为一个顶级时尚资源结下梁子开始,江屿白就处处跟他过不去。明面上是竞争对手,暗地里没少在采访中意有所指。偏偏这人长得顶着一张被誉为“内娱第一神颜”的脸,演技灵动,背景成谜,媒体还总爱把他们绑在一起炒作什么“冰山与暖阳的终极对决”,导致他们合作的这部双男主悬疑剧《暗光》从官宣起就腥风血雨,CP粉和唯粉打得不可开交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维持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,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:“谢谢江老师指点。不过,剧本第五页批注写了,男主此刻的心境是‘界限分明,拒人千里’。可能江老师……眼神不太好?”
他刻意放缓了“眼神不太好”几个字,反击得毫不留情。
江屿白漂亮的眉毛轻轻蹙起,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被误解的委屈,还没开口,他的执行经纪人已经小跑过来,满脸堆笑地打圆场:“哎哟两位老师又交流剧本呢?真是敬业!屿白,摄影师那边找你补两个镜头……”
江屿白转头对经纪人笑了笑,那笑容温暖和煦,瞬间融化了几分刚才的委屈感,他再看向沈墨时,眼神复杂,带着点欲言又止,最终还是转身走了。
沈墨看着他离开的背影,心里那点堵着的气没顺下去,反而更烦躁了。他拿出手机,果然,江屿白沈墨演技探讨# 的词条已经空降热搜前十。评论区果然又是江屿白的粉丝在心疼“宝宝认真工作还要被冷脸对待”,而他的粉丝在怒斥“对家绿茶又来碰瓷抬咖”。
他用力按熄屏幕,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跳。
当晚收工,沈墨累得不想说话,回到酒店房间就把自己埋进了沙发。助理小陈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纸盒放在茶几上:“墨哥,刚才江老师那边派人送来的,说是……赔礼。”
沈墨连眼皮都懒得抬:“扔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小陈犹豫着,小声补充,“看着像是……画?包装很用心,不像恶作剧。”
沈墨蹙眉,最终还是坐起身,带着几分不耐烦扯开了包装。里面果然是一幅画。不是印刷品,是手绘的油画。画面是他去年在一次电影节后台,穿着黑色丝绒礼服,独自站在窗边看向外面的侧影。光线处理得极好,将他侧脸的冷峻轮廓和那一刻不经意流露出的、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孤寂感,捕捉得淋漓尽致。
画的右下角,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一行小字:“致沈老师——或许我们看到的,并非彼此的全部。”
沈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他盯着那幅画,眼神变幻不定。江屿白这是什么意思?新型的嘲讽方式?先示好,让他放松警惕,然后再在某个关键时刻给他致命一击?这很像江屿白会干出来的事。
他冷着脸,把画塞回盒子,扔到了房间角落。绝不能上当。
然而,事情的发展开始超出沈墨的掌控。
第二天拍一场重要的雨中对峙戏。人工降雨冰冷刺骨,沈墨按照剧本要求,狠狠揪住江屿白的衣领,眼神里是全然的厌恶与决绝。江屿白被他推得一个趔趄,抬起头时,脸上雨水纵横,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泛着红,里面翻涌着痛苦、不甘和一种沈墨看不懂的、近乎破碎的执拗。
“你就……真的这么讨厌我?”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失真,带着微弱的颤音。
那一瞬间,沈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台词卡在喉咙里,差点没接上。导演喊卡后,他几乎是仓促地松开了手,避开了江屿白那双似乎还沉浸在情绪里、湿漉漉望着他的眼睛。
见鬼了。他居然会觉得江屿白那一刻……有点可怜?
更见鬼的是,当天晚上,沈墨洗完澡出来,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、窸窸窣窣的声音。他警惕地打开门,门外却空无一人,只有一个巴掌大的、铺着柔软毛巾的小纸箱放在门口。
纸箱里,蜷缩着一只小奶狗。
很小的一只,看起来刚断奶不久,是漂亮的浅金色,毛茸茸的像一团蒲公英。它似乎受了惊吓,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,黑葡萄似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,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。
沈墨愣住了。他从小对这类软乎乎的生物敬而远之。正准备关门,那小奶狗却像是认准了他,努力仰起头,伸出粉嫩的小舌头,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。
湿漉漉,软乎乎的触感。
沈墨身体一僵。
就在这时,一张卡片从纸箱边缘滑落。他捡起来,上面是熟悉的、龙飞凤舞的字迹:
“片场附近捡的,无家可归。我酒店不让养。沈老师面冷心善,拜托了。——江”
面冷心善?沈墨几乎要气笑了。江屿白这混蛋,到底想干什么?先是画,现在是狗?他难道以为自己会吃这一套?
他低头,看着那只因为他的注视而缩了缩脖子,却又忍不住用脑袋蹭他手心的小东西,那柔软的触感和依赖的姿态,像一根羽毛,轻轻搔刮着他内心最不设防的角落。
最终,沈墨黑着脸,连狗带箱子搬进了自己房间。
他给小狗倒了点温水,找了点面包屑凑合。小东西吃得狼吞虎咽,然后就在他昂贵的地毯上找了个角落,蜷成一团安心地睡着了,仿佛认定这里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。
沈墨坐在沙发上,看着那团小小的、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金色毛球,心里一片混乱。他拿出手机,点开那个几乎没怎么私聊过的、顶着江屿白灿烂笑脸头像的对话框。
沈墨:「?」
对方几乎秒回。
江屿白:「它还好吗?」后面跟着一个双手合十、眼睛亮晶晶的小狗表情包。
沈墨盯着那个表情包,又看了看地毯上那只real dog,眉头拧得更紧了。
沈墨:「你到底想干什么?」
江屿白:「不想干什么呀[无辜眨眼.jpg] 只是觉得,它和你有点像。」
沈墨:「???」
江屿白:「看起来有点凶,其实……很容易心软。」
沈墨的手指顿在屏幕上,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复。这种被看穿的感觉,让他非常不适,却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悸动。
江屿白又发来一条:「明天早上七点,我带狗粮和羊奶粉过来?它太小,不能只吃面包。」
沈墨想拒绝,但想到小狗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,指尖动了动,最终还是回了一个冷冰冰的:「随你。」
第二天早上七点整,门铃准时响起。沈墨顶着微乱的头发,带着起床气打开门。江屿白站在门外,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,清爽得像晨间朝露,手里提着一个印着宠物店logo的袋子,笑容灿烂得晃眼。
“早上好,沈老师!”他自然地侧身进门,目光精准地定位到地毯上的小奶狗,“哎呀,小可怜,饿坏了吧?”
他蹲下身,熟练地冲泡羊奶粉,又拿出幼犬狗粮,耐心地喂给小狗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身上,给他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。那只昨天还对沈墨有些怯生生的小狗,此刻却亲昵地蹭着江屿白的裤脚,尾巴摇得像个小螺旋桨。
沈墨抱着手臂靠在墙边,看着这一幕,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升腾起来。此刻的江屿白,收敛了所有在镜头前的光芒和在他面前的针锋相对,显得异常……居家和温柔。
“它叫什么名字?”江屿白抬起头,笑着问他。
沈墨别开眼:“没名字。”
“那我们给它起一个吧?”江屿白眼睛一亮,兴致勃勃,“你看它毛茸茸的,金色的,像不像一颗小太阳?叫‘Sunny’怎么样?”
沈墨冷哼一声:“俗气。”
“那……‘元宝’?招财!”
“更俗。”
“唔……”江屿白歪着头,看着小狗,又看看沈墨,忽然狡黠一笑,“叫‘墨墨’怎么样?”
沈墨脸一黑:“你敢!”
最后,小狗的名字定为“ Lucky ”,江屿白起的,理由是“遇到我们它很幸运”。沈墨没再反对,默认了这个听起来还算顺耳的名字。
从此,江屿白就以“共同抚养人”的身份,名正言顺地频繁出入沈墨的房间。送狗粮,送玩具,带 Lucky 去打疫苗,甚至在沈墨拍夜戏时,主动过来陪狗。
沈墨从一开始的警惕、冷脸相对,到后来的无奈、习惯,再到最后,甚至会因为江屿白带着 Lucky 玩时那毫无阴霾的笑容而偶尔失神。
他发现,江屿白似乎真的很喜欢 Lucky,照顾得无微不至。他也发现,褪去明星光环和“死对头”身份的江屿白,私下里其实有点……幼稚。会因为 Lucky 学会新指令而开心地拍手,会偷偷给 Lucky 吃太多零食然后被沈墨冷眼制止后吐舌头,会在看恐怖片时(他非要赖在沈墨房间看)吓得往沈墨身边缩,被发现后还嘴硬说是“怕Lucky害怕”。
一次,沈墨因为一个高强度连续拍摄的戏份累到低烧,提前回了酒店。迷迷糊糊间,感觉有人用温热的毛巾帮他擦汗,额头上贴上冰凉的退烧贴,耳边是压低了的、温柔的哼唱声,像是哄 Lucky 睡觉时的调调。
他费力地睁开眼,朦胧的视线里,是江屿白近在咫尺的、写满担忧的脸。
“吵醒你了?”江屿白的声音轻得像耳语,“吃点药再睡。”
沈墨看着他,看着那双总是盛着笑意或挑衅的桃花眼里,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关切,心脏某个角落,仿佛被 Lucky 那软乎乎的爪子轻轻按了一下,彻底塌陷下去。
他闭上眼,没有拒绝对方递到唇边的水杯和药片。
有些事情,在悄然改变。
片场里,他们依旧是媒体和粉丝眼中势同水火的“对家”,演技切磋(互怼)不断,热搜上了好几轮。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,在镜头拍不到的角落,他们的眼神会有了不经意的交汇和闪躲,在肢体接触的戏份时,心跳会失控地加速。
一场酒后吐真言的戏后(用的当然是水),沈墨靠着墙壁休息,江屿白拿着水瓶走过来,递给他。
“沈老师,”他声音带着点戏谑,眼神却认真,“你说,要是我们真的像剧中那样,爱恨交织,纠缠不清,该怎么办?”
沈墨接过水瓶,指尖碰到他的,微微一颤。他抬起眼,对上江屿白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眸子,第一次没有立刻用冷言冷语回击。
他沉默了几秒,才低声开口,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:“剧本是剧本。”
江屿白笑了,靠近一步,气息几乎拂过他的耳廓:“那……现实呢?”
现实就是,沈墨发现,他好像没办法再纯粹地讨厌江屿白了。
《暗光》杀青那天,剧组举办了盛大的杀青宴。气氛热烈,所有人都沉浸在放松和离别的情绪中。沈墨被灌了不少酒,虽然他酒量尚可,但此刻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。
他走到酒店露台透气,晚风吹散了几分醉意。没多久,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
江屿白也跟了出来,他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,眼神却亮得惊人。他走到沈墨身边,和他一起靠在栏杆上,看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。
“沈墨。”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,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沈墨侧头看他。
江屿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、丝绒盒子,打开。里面是两枚设计简洁却精致的铂金戒指,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“这不是剧组的道具。”江屿白看着他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