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我有记忆起,鼻头就萦绕着一股淡香。
这味道我随称其为香,却不大讨人喜欢,闻多了鼻子发痒,家里的长辈却不让把喷嚏打出来。
“莫要冲撞了仙人。”
我不明白什么是仙人,但没有人再同我多讲两句,他们拿着三根散着香气的小木条,朝身前的泥塑行礼。
恭敬虔诚。
我不再多问,只稀里糊涂依着他们的意思做下去。
阿爹阿娘这样说,总是有他们的道理的。
连年的水患,教晾在方中的衣服,总也不变干。
庄稼还没长成就烂在地里。
祖先带着希望一点点攒下的地,却再不能给他的后人带来希望了。
锅里的粥越熬越稀,屋里的焚香味却依旧不散。
树叶泛黄,天气转凉,阿娘染上了风寒。
未做完的新衣搁在炕上,又是一个难挨的冬日。
镇上的郎中来了又走,留下方子,抓好药。
我和阿姐想着冬衣何时能做好。
溪边的石头上了霜,我们盼着。
溪水结成冰,我们等着。
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,阿娘的病更重了。
正月初一,我和阿姐能穿上新衣。
破旧的瓷碗里,米饭盛得满满当当。最亮眼的却不是好久没吃到的干饭,而是木桌中央的一碗猪肉,表面还带着一层馋人的油光。
不消阿爹阿娘说什么谦让的话,我和阿姐拼了命的往嘴里塞肉。
猪肉混着米饭下肚,是说不出的满足。
吃完饭没多久,我们就跑到院里,刚吃下去的东西又全部吐出来 。
烟火在空中炸开,点点的火星散在黑夜里,映亮了阿姐的脸庞。
口中呼出的白气模糊了彼此的脸,我们在寒冷的冬日期待春天。
三月,阿娘走了。
回暖的天气,没能让她的身子好起来。我家日夜供奉神明,也没能护她平安。
她下葬那天,家里来了很多人,我认识的,我不认识的。
爹爹忙的脚不沾地,稍稍得了空,朝要院里喊了句:
“十一,找白布来。”
我在一中堂兄弟间排行第十一,是老幺,家里的大人都愿意叫我十一。
我进了屋,却怎么找也找不到阿爹要的白布,于是随口朝床上喊了句“阿娘,阿爹他要找白布,白布在哪呢?”
没人答话。
我的动作猛然一滞。
是了,阿娘不在了。
我不知是如何找到了白布,又是如何给了阿爹,只记得一直萦绕,在鼻尖的焚香味在一夜之间散了个干净,那尊平日里像宝贝一样供奉起来的泥塑,碎了满地,
我们家成了兰安镇唯一一户不供奉神明的人家。
后来,羌人越过了岳宁关,烽火燃在大周的土地上,兰安镇在战火中成了过去。
那日的云很漂亮,那日的雨很清凉,但我们依旧等到了月亮。
那晚的月亮很圆,家家户户团圆,月饼香混着潮湿的泥土气和草木香一起塞入鼻腔。
那是血腥味盖不住的欢喜,是被罪恶掩住的安逸。
于是兰安的雨,兰安的云,兰安的月亮,无人再记起。
神明们又在何方?
为何日日焚烧的香,祈不来福分,却换来了灾难?
我不知道
我在成了废墟的蓝安镇找到了一只猫,它和我一样被家人遗留于现世带着名为生的希望早向远方。
我翻过了淮岭,走过了澎泽江。
兰安成了游子不愿回忆的过往,无法归去的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