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突然出现在桌上的竹编蛐蛐笼,像个迷你刑具,牢牢锁住了林小雅的目光。
又来了!
又来了!
那个神秘的“田螺姑娘”(或者田螺变态)!
这次不送诗,改送昆虫住所了?!
这到底是什么路数?!
她心脏砰砰跳,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,小心翼翼地凑过去,隔着竹篾缝隙往里看——
里面没有蛐蛐,只有一个小小的、卷起来的纸卷。
果然有内容!
她用颤抖的手指,屏住呼吸,像拆弹专家一样,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,取出那个纸卷。
展开一看,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,不再是诗句,而像是一段……
批注?
或者说,观后感?
字迹清秀中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锐气:
“欲雅而弥俗,东施效颦耳。既非庙堂材,何苦强作解语花?不若返璞归真,市井俚语,嬉笑怒骂,自成文章。然,须知‘度’。过则鄙,不及则寡淡。譬如用兵,奇正相合,方为上策。——观后感”
林小雅反复看了三遍,脑子里的问号非但没有减少,反而更多了。
这谁啊?!
不仅全程围观了她刚才那场灾难性的表演,还给出了如此犀利又……貌似很有道理的点评?!
“欲雅而弥俗,东施效颦”——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强行附庸风雅的惨状。
“既非庙堂材,何苦强作解语花”——意思是她就不是那块料,别瞎折腾?
“返璞归真,市井俚语”——让她做自己?继续俗下去?
“须知‘度’。过则鄙,不及则寡淡”——这是提醒她要注意尺度?别太粗俗也别太无聊?
最后还来了个“譬如用兵,奇正相合”
——说个段子怎么还扯上兵法了?!
这点评,毒舌又精准,还带着点指导意味?
关键是,这字迹和之前的兰花诗印记完全不同!
不是同一个人!
林小雅感觉自己快疯了。
这百花楼里到底潜伏着多少文学评论家兼战略家?!
一个个都躲在暗处观察她表演然后写小作文是吗?!
她拿着那张纸,坐立难安。
这“观后感”说得很有道理,她确实不是雅的料,硬凹造型只会更尴尬。
但“返璞归真”……
万一又踩雷怎么办?
“度”到底在哪里?!
还有,慕容渊那句“失望”和“还是削肉刀有趣些”又是什么意思?
他是赞同这个“返璞归真”的观点,还是单纯觉得她雅俗都不行?
大佬的心思你别猜,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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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的两天,林小雅是在一种极度焦虑和自我怀疑中度过的。
柳如玉虽然没再骂她,但看她的眼神明显带着“恨铁不成钢”和“投资可能失败”的忧虑,也不再催她出新段子了,仿佛让她自生自灭。
这比挨骂还难受!
她尝试按照“观后感”的指导,琢磨“返璞归真”和“度”的平衡。
她重新梳理那些行商素材,挑选那些生活化但又不至于太低俗的,反复调整语言节奏,既保留市井的鲜活,又努力避免过于粗鄙。
过程依旧艰难。
她感觉自己像个蹩脚的厨师,对着“俗”和“雅”两种调料,拼命想炒出一盘“奇正相合”的菜,结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。
这天下午,她正对着一句“隔壁老王偷腊肉结果被看家鹅追了三条街”的梗发愁。
思考怎么表达才能既好笑又不至于太得罪邻居(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老王)时,
翠花神秘兮兮地溜了进来。
“姐姐!姐姐!打听来了!”翠花压低声音,小脸兴奋得通红。
“打听什么?”林小雅有气无力。
“慕容公子啊!”翠花眼睛发亮,
“我托打扫书房的小桔哥打听的!他说那天慕容公子从巡抚公子宴上离开后,心情好像……还不错?并没有生气的样子!反而跟身边侍卫说了一句……说什么‘总算没那么蠢了’?”
总算没那么蠢了?!
林小雅猛地坐直身体!
这是……
好评?!
合着在他看来,她之前努力“雅”的行为才是真的蠢?
现在“俗”回去了,反而“没那么蠢”了?
这位爷的评判标准到底是什么鬼啊?!
但不管怎样,这总算是个不那么坏的消息,让她稍微松了口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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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林小雅这边还在苦苦琢磨“度”的问题,另一场针对她的风暴,正借着“阳谋”的形式,悄然袭来。
这场风暴的源头,自然是视她为眼中钉的苏婉清。
那日巡抚公子宴后,慕容渊当众落了她和那些书生的面子,虽然主要矛头不在她,但也让她倍感难堪。
而这一切,都被她归咎于林小雅这个始作俑者!
硬的不行(柳如玉看着),暗的不行(那首讽刺诗似乎没起到预期效果),她决定来一招“阳谋”
——借力打力,用规矩和舆论压死林小雅!
她不再私下搞小动作,而是开始频繁地、在公开场合,尤其是在柳如玉和其他有头脸的姑娘面前,用一种忧心忡忡、顾全大局的语气,表达对百花楼“风气”的担忧。
比如,几位姑娘一起喝茶时,她会轻蹙蛾眉,柔声道:
“近日楼里热闹了许多,自是好事。只是……妹妹们不觉得,有些过于喧哗了吗?我们到底是风雅之地,若一味追求这等市井笑闹,恐被真正的高雅之士看轻了去,长远来看,于楼里声誉怕是有碍……”
又比如,遇到柳如玉,她会状似无意地提起:
“妈妈,昨日刘御史家的公子来,闲聊间似乎问起楼里是否新来了……呃……特别‘活跃’的姑娘,还笑着说咱们百花楼如今是‘雅俗共赏’,热闹得很呢。”
她故意加重“活跃”和“雅俗共赏”的语气,暗示对方并非真心夸赞。
她从不直接点名林小雅,但句句都在指向她带来的“低俗”风气,拔高到影响百花楼整体声誉和未来发展的层面。
这一招极其阴险有效。
那些原本就有些看不起林小雅、或者嫉妒她突然得宠的姑娘们,纷纷附和苏婉清。
“婉清姐姐说的是呢!最近是觉得吵了不少。”
“就是,什么人都往楼里招,档次都被拉低了。”
“妈妈,咱们还是得以婉清姐姐这样的才艺为根本啊!”
柳如玉虽然看重林小雅带来的新鲜客流和短期利益,但更在乎百花楼的长远名声和高端客源的看法。
苏婉清的话,正好戳中了她的顾虑。
是啊,总不能为了迎合那些行商粗吏,就把文人雅客都得罪了吧?
慕容公子是特例,不能代表所有人。
万一真的被贴上“低俗”的标签,以后还怎么吸引真正舍得花钱的豪客?
于是,柳如玉的态度又开始微妙地摇摆起来。
她找到林小雅,语气不再那么热络,而是带着几分警告:
“如梦啊,最近收敛点。婉清说得对,咱们楼还是得以风雅为本。你那套……适可而止,别太过了。尤其注意点,别冲撞了雅间的贵客。”
林小雅听到这番话,心里拔凉拔凉的。
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方向(虽然还很模糊),慕容渊那边刚有点“没那么蠢”的迹象,苏婉清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出“阳谋”!
这是要彻底堵死她的路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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压力之下,林小雅的“创作”再次陷入僵局。
说“俗”吧,怕过了“度”,被苏婉清抓住把柄,说坏了楼里风气。
说“雅”吧,她又实在没那本事,而且慕容渊好像还不喜欢?
她感觉自己被夹在了两座大山之间,动弹不得。
就在她愁云惨淡,觉得自己快要抑郁了的时候,琴姐罕见地主动找上了她。
依旧是在她那间乐器室,琴姐调试着琵琶琴弦,头也不抬地问:
“听说,你被‘规劝’了?”
林小雅瘪着嘴,委屈得快哭了:“琴姐,我怎么办啊?说也不行,不说也不行……”
琴姐拨弄了一下琴弦,发出一声清越的音符,淡淡道:
“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。寻常之理罢了。”
“可我哪‘秀’了?我明明这么惨……”林小雅哀嚎。
“你得了旁人没有的关注,便是‘秀’。”琴姐瞥了她一眼,
“苏婉清浸淫此道多年,深知如何用‘规矩’和‘大局’杀人于无形。你跟她硬碰硬,毫无胜算。”
“那……那我就认输了?”
“认输?”琴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近乎冷酷的弧度,
“为何要认?她打她的‘阳谋’,你打你的‘游击’便是。”
“游击?”
林小雅懵了。
“她不是说‘市井俚语’上不得台面,恐惊了‘贵人’吗?”
琴姐放下琵琶,目光看向窗外,“那你不去台面上惹眼,不就行了?”
“不去台面?那我去哪儿?”
“百花楼,不止有宴客厅和舞台。”琴姐意味深长地说,
“西偏厅、后花园、甚至……某些特定的雅间门外,需要‘助兴’却又不想太正式的地方,多了去了。”
林小雅眼睛猛地一亮!
对啊!
苏婉清能管得住主舞台,还能管得住所有角落吗?
她可以化整为零,打游击战啊!
去那些不那么正式、客人要求也没那么高的地方表演!
既能继续磨练技艺,赚点小钱,又能避开苏婉清的锋芒!
“可是……妈妈那边……”
“妈妈只要有钱赚,且不出大乱子,睁只眼闭只眼罢了。”
琴姐语气平淡,“更何况,有人‘阳谋’压你,你便不会‘阳谋’自保吗?”
“阳谋自保?”
“让她看到,你的‘市井俚语’,并非只会‘惊扰贵人’,也能……吸引新的、她吸引不了的客人,且,安分守己,不越雷池。”
琴姐点拨道,
“甚至,偶尔‘不小心’让某位贵人也听到那么一两句无伤大雅的趣谈,觉得新鲜,而非粗鄙。”
林小雅听得目瞪口呆!
琴姐!
你才是真正的战略家!
这招以退为进,暗度陈仓,简直绝了!
“我……我明白了!”
林小雅瞬间满血复活,“谢谢琴姐!”
她兴冲冲地就要跑出去规划她的“游击战路线”。
“等等。”
琴姐叫住她,从案几底下拿出一个东西,递给她。
又是一个蛐蛐笼!
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!
林小雅:“!!!”
又是那个神秘人?!
“方才一个小厮送来的,指名给你。”琴姐语气毫无波澜,仿佛只是递了杯茶。
林小雅心脏狂跳,接过笼子,果然里面又有一个小纸卷!
她颤抖着打开,上面只有一句话,字迹依旧锐利:
“游击可行。首战,西偏厅,戌时三刻,盐商陈员外宴友,可往。切记,‘度’在‘奇’,不在‘正’。”
连目标和时间都给她规划好了?!
还再次强调了“度”在于出奇制胜,而不是中规中矩?!
这位神秘大佬,不仅是个评论家、战略家,还是个情报头子兼日程规划师?!
林小雅看着手里的蛐蛐笼和纸条,再看看一脸淡然的琴姐,突然觉得这百花楼的水,真是深不可测。
但不管怎样,她有方向了!
苏婉清有她的“阳谋”,她有她的“游击”,还有不知名大佬的“兵法”指导!
这场青楼职场保卫战,她还没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