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1998年7月3日,蝉声比上周更吵,梧桐叶大得能当伞盖。顾星野说,今天要把“敌人”赶出领地,还要让林知夏当一次“总司令”。
清晨六点,军区大院的起床号还没响,顾星野已经蹲在教师公寓楼下的自来水管旁,用柳枝蘸水磨石头。
他磨的是一颗“夜明珠”——其实是昨晚从后勤仓库偷出来的轴承滚珠,直径两厘米,在月光下泛冷银。
“今天拿它当王牌,给沈放那帮鼻涕虫一点颜色。”
男孩把弹珠贴在眼皮上,透过圆孔看天空,世界变成一颗巨大的玻璃珠,而珠心是他和林知夏并肩的小人影。
背后传来拖鞋“哒哒”声,林知夏穿着兔子睡衣,怀里抱着一只铁皮青蛙。
“顾星野,你又偷偷早起。”
她声音软,却带着刚醒的哑,像掺了糖水的沙冰。
男孩回头,缺门牙的笑脸比朝阳还亮:“今天给你看点厉害的。”
他伸手,林知夏把青蛙递过去,他却握住她手腕,把“夜明珠”放进她掌心。
“弹珠战场,你是总司令,我当你的侦察机。”
金属滚珠沉甸甸,像一枚冰凉的月亮,林知夏忽然觉得,早起也不是坏事。
七点,孩子们在大院沙坑自动列队。
沈放顶着一头睡得翘起的毛,鼻子下还挂着干涸的“两条龙”,身边站着周遇——后勤处长的儿子,胖得像发面馒头,怀里抱着最新款电动水枪,枪口亮着红灯,像微型激光炮。
“顾星野,今天比什么?”沈放抹了把鼻涕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“老规矩,三局两胜。”顾星野把柳条插在背后,当“军旗”,“第一局弹珠,第二局纸飞机,第三局……待定。”
他故意把“待定”两个字咬得吊儿郎当,眼睛却瞟向林知夏,像在问:你想玩什么?
女孩把“夜明珠”攥在身后,小声却坚定:“第三局,跳房子。”
对面立刻哀嚎——跳房子是女生的“统治区”,尤其是林知夏,能在单脚落地时把石子踢进最远的“天空”格,男生却像企鹅一样左摇右摆。
沈放咬牙:“行!但弹珠局我们要加赌注——输的人,要把最新款《游戏王》卡片全交出来!”
顾星野挑眉:“成交!”
林知夏悄悄拉他衣角:“可是……我没有卡片。”
男孩拍拍裤兜,声音低却笃定:“我有,我赢来的,全是你的。”
沙坑被划成“战区”,中间挖一道沟当“界河”。
顾星野把“夜明珠”放在食指与拇指之间,眯眼,瞄准——
“啪!”
滚珠撞出漂亮的抛物线,直接把沈放的“翡翠珠”撞进沟里,溅起细小沙雨。
“总司令,旗开得胜!”他转身,朝林知夏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。
女孩抿嘴笑,眼睛弯成月牙。
可第二局,周遇偷偷换了“水枪”模式,把弹珠浸满水,增加重量,顾星野的“银星”被一击撞裂,碎成两半。
沙坑瞬间安静。
碎珠像流星残骸,躺在沙里,映出男孩错愕的脸。
沈放拍手大笑:“顾星野,你的‘王牌’完了!”
顾星野抿唇,蹲下去,把碎片拢进掌心,肩膀微微塌。
林知夏走过去,从口袋里掏出那颗原本属于她的“夜明珠”,轻轻放进他手里。
“换你当总司令,我当你的‘王牌’。”
她的声音像一根羽毛,却重重落在男孩心上。
顾星野抬头,看见阳光穿过她睫毛,洒下一圈碎金。
他忽然站起身,把“夜明珠”高举过头顶:“好!现在,反击!”
纸飞机局,战场移到操场。
规则简单:谁的飞机飞得最远,谁赢;途中若被“敌方”飞机撞落,当场淘汰。
沈放拿出“秘密武器”——用A4纸折的“猛禽F22”,机头上别了一枚回形针,增加俯冲力。
周遇的飞机更夸张,用挂历纸折的“轰炸机”,机翼涂满红叉,像迷你版“地狱火”。
顾星野侧头问林知夏:“你想要什么颜色的飞机?”
女孩想了想:“天空的颜色。”
男孩“哦”了一声,转身跑向看台,从书包夹层抽出一张被压得平平整整的糖纸——草莓味,印着两个小翅膀。
那是她昨天给他的“回礼”。
他把糖纸贴在机尾,再用作业本最后一页折成流线型机身,机头轻含一口气,像给战马套上辔头。
“它叫‘草莓号’。”
林知夏伸手,指尖在机翼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:知夏。
顾星野在同一侧写下:星野。
两名字并排,像并肩的飞行员。
“预备——飞!”
三架飞机同时脱手。
沈放的“猛禽”像一把利刃,直插最远端;周遇的“轰炸机”半路失衡,转圈坠毁;而“草莓号”轻盈掠过空中,糖纸在太阳下反射出七彩,像一颗会飞的星星。
就在即将落地的一秒,一阵穿堂风掠过,把机尾轻轻托起——
飞机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弧线,最终落在操场尽头的沙坑,比“猛禽”多出整整一条手臂。
“赢了!”
顾星野原地蹦起,像被弹簧发射,转身把林知夏抱了个满怀。
女孩被撞得后退两步,却笑得比糖纸还亮。
第三局跳房子,对方已士气低落。
林知夏脱下小皮鞋,鞋带系成蝴蝶结,单脚跳进第一个格子。
她跳得极稳,像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练习过千百遍,石子被精准踢进“天空”格,再轻盈落回。
沈放跳到最后一个格子时,脚下一滑,屁股坐在线上,被判出局。
周遇更惨,刚起跳就“啪叽”摔了个四脚朝天,电动水枪摔出两米远,红灯闪两下,灭了。
“总司令,我们全胜!”
顾星野把柳条“军旗”递给林知夏,自己蹲下去,让她坐在肩膀,像举起一座小小的灯塔。
孩子们围着他们欢呼,沙坑扬起金色尘土,在夕阳里翻滚。
傍晚,战利品堆在乒乓球台上。
沈放不舍地捧出厚厚一沓《游戏王》卡片,青眼白龙、黑魔导女孩,在霞光里闪 holographic 的彩虹。
“归你了。”顾星野把卡片推到林知夏面前。
女孩却摇头,只抽出其中一张——
“时间魔术师”,穿着斗篷的小丑,能把战场时间拨快或倒流。
“我要这个,其余你留着。”
顾星野挑眉: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……”林知夏把卡片贴在胸口,声音轻得像蒲公英,“它能让碎掉的弹珠,回到没碎的时候。”
男孩愣住,半晌,他笑了,缺门牙的豁口盛满夕阳。
“行!那就让时间停在这一秒。”
他伸手,与她拉钩,小指勾着小指,拇指对拇指,盖章。
夜里,军区大院熄灯号响过,顾星野偷偷溜出家门。
他抱着一个铁盒,里面装着今天所有“战利品”:裂成两半的“银星”、写名字的“草莓号”残骸、那张“时间魔术师”,还有——
林知夏掉在沙坑的一只蝴蝶结鞋带。
他走到操场尽头,在梧桐树下挖一个小坑,把铁盒埋进去。
“等我长大,把它挖出来,还给她。”
月光像凉牛奶,浇在男孩背上。
他抬头,看见三楼教师公寓还亮着一盏橘灯,窗帘后,女孩的影子一闪而过,像对他眨眼。
顾星野把手围在嘴边,用气声喊:
“林知夏——我明天还带你飞——”
夜风把声音吹散,却吹不散他脸上那抹亮得晃眼的笑。
与此同时,林知夏趴在书桌前,在日记本第一页画了一架歪歪扭扭的纸飞机,尾巴贴着草莓糖纸。
她写:
“1998年7月3日,顾星野把胜利分给我一半。
我希望,他的飞机永远有风,我的格子永远有线。
我们永远,永远不分界。”
写完后,她把今天赢来的“夜明珠”放进铅笔盒,合上盖子,像关住一颗小小的月亮。
窗外,蝉声正酣,梧桐叶沙沙响,像为两个孩子的誓言,轻轻鼓掌。
深夜,军区大院彻底安静。
月光下,操场沙坑被风抚平,只剩几行浅浅的小脚印,并排走向远方,像两条不肯相交的平行线,却早已在地下,悄悄握紧了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