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2001 年 4 月 2 日,清明前的周一,校园玉兰开到最盛,像满树白鸽欲飞。对顾星野与林知夏而言,今天最重要的不是花,而是教务处发的《文理分科意向表》——一张薄薄的 A4,像一道分水岭,把“以后”劈成左右两岸。
早读课刚下,班长把意向表传到后排。顾星野接过,随手在“理科”栏打了个大大的勾,动作快得像填出战清单。同桌沈放探头:“哟,毫不犹豫啊?”少年转笔,笑得牙豁闪光:“飞机不会自己写散文。”
同一秒,隔着两排,林知夏捏着表发呆。她擅长语文英语,却同样喜欢物化生,成绩单像对称的蝴蝶,哪边都不舍得撕掉。前排女生回头:“你肯定选文吧?女生学文轻松。”一句话,把她心里天平猛地压偏。
中午,食堂。两人端着餐盘对坐,意向表折成方块垫在餐盘底下,像不敢见光的底牌。顾星野把鸡腿夹给她:“多吃点,逻辑消耗血糖。”林知夏戳米饭,小声嘟囔:“可我也喜欢实验室的试剂味。”少年挑眉:“那就选理,我陪你。”
“说得轻松,你成绩理综年级前十,我排一百开外。”她低头,玉兰花瓣落到桌面,像替谁叹息。顾星野把花瓣夹进她笔记本:“花不分文理,人也是。”
周三,年级组开分科咨询会。大礼堂挂起红幅:“科学与人文,同样闪耀。”台上,文科普本《历史的长城》与理科道具特斯拉线圈各霸一方,火花噼啪,像打擂台。
林知夏被班主任点名提问:“如果选文,你的数学优势是杀手锏;选理,语文也能拉分。关键看兴趣。”她站起,目光穿过人群,落在后排顾星野身上——少年正用食指在空中写公式,无意识地比出“F=ma”。
那一刻,她突然看清:他的目光永远锁定星辰与加速度,而她自己,也想成为星辰的观测者,而非记录者。她坐下,轻声答:“我想学理。”声音不大,却像给自己签下契约。
散会人潮涌出,顾星野逆浪而来,额头薄汗:“决定没?”林知夏把书包往背后一甩:“决定了,一起飞。”少年愣半秒,笑比玉兰花更亮:“好,航线共享。”
周五,家长到校签字。林妈妈坐在办公室,听完女儿选理,沉默三秒:“女生走理工,会很苦。”林知夏把月考成绩单递过去:“苦不苦,数字会说话。”
理综三科,她总分 278,超年级均分 32 分。林妈妈目光松动了,却转向窗外:“去了理科班,若跟不上,允许你掉头。”一句话,给女儿也给自己留了活路。
与此同时,顾爸爸正和儿子在操场遛弯。男人肩章被阳光晒得发亮:“选理可以,但得答应我——高考志愿填军校或航院,别给我跑文去了。”顾星野踢着石子:“只要分数够,我上天入海都行。”
他抬头,看见教学楼天台有风掠过,仿佛提前展开一面旗——那旗上写着:自由、蓝天、并肩。
四月第二周,意向表回收。林知夏在“理科”栏打钩,又加括号备注:(志愿已与家人沟通,后果自负)。顾星野瞄到,笑得虎牙闪光:“自负?我陪你一起负。”
表格交上去,却被班主任老周叫住:“你俩坐一起容易讲话,理科班重新排座。”轻飘飘一句,像把连体婴判了分离。办公室出来,两人对视,同时叹气——
文理可以自选,同桌却得听天由命。
周日晚,自习空档,他们偷偷溜到空教室,把两张意向表平铺在讲台,像研究作战地图。顾星野掏出一支荧光笔,在“目标专业”一栏,各自写下:
顾星野:飞行技术、航空航天工程
林知夏:空间科学与技术、大气科学
字迹重叠,荧光交叠,像两条航线在雷达屏上汇合。他们把纸举到灯下,光透过重叠处,亮得刺眼。林知夏轻声道:“如果专业也能重叠就好了。”少年摸摸鼻子:“那就考同一所大学。”
意向表尘埃落定,新的倒计时竖起——离期末还有 80 天,离高考还有 430 天。理科班搬到三楼,窗户直面操场,像驾驶舱视角。座次表果然把两人拆开:顾星野第三排靠窗,林知夏第七排靠墙,中间隔着人海与粉笔末。
第一节晚自习下课,顾星野把一张草稿纸折成 F-22 战机,机翼写着“呼叫 G 座”,从讲台滑翔到第七排。林知夏拆开,里面是一幅“座位航线图”:红色虚线穿过走道、讲台、储物柜,终点落在她桌面,旁边标注:下课 180 秒,中转加油。
她笑,把草稿翻过来,写函数题解析,再折成纸鹤飞回去。如此往返,一晚能“飞”五个来回。老周偶尔抬头,只见纸飞机穿梭,却抓不到现行,叹一句:“年轻人精力旺盛。”
四月月考,理科卷难度陡增,分数出炉,哀嚎遍野。林知夏物理失手,跌到年级 95 名;顾星野英语粗心,掉到 88 分。两张成绩单并排放在食堂托盘,像两面惨败的旗。
沈放啃着鸡腿安慰:“理科嘛,起起落落正常。”顾星野却盯着林知夏:“一起补课?晚自习后,空教室。”她点头,眼里火光重燃——他们需要一个证明:选择重叠,不是互相拖累,而是互为发动机。
补课节奏紧张。晚 10:00-10:45,四十五分钟黄金档。顾星野负责物理压轴,林知夏负责英语完形+作文。黑板被一分为二,左边受力分析,右边高级句式,像文理两种语言在对话。
一次,林知夏讲到“虚拟语气”,顾星野写例句:If I were a star, I would shine for you. 写完,粉笔一转,在句尾画颗五角星。林知夏愣两秒,拿板擦敲他手背:“认真点!”耳尖却红成晚霞。
物理题反之。顾星野画斜面小车,在车尾写个小人举牌:Free ride to the future. 林知夏抿嘴笑,把小人改戴博士帽——两种未来,同一辆车。
五月初,学校组织职业体验日。理科班去市天文台,文科班去博物馆。天象厅里,穹顶漆黑,银河倾泻,老师指认春季大三角。顾星野悄悄把座椅扶手当操纵杆,嘴里模拟引擎轰鸣;林知夏则把星图印在脑海,默念:这是日后我要测算的宇宙。
放映结束,灯亮。天文台给每人发一张“未来明信片”——写下十年后的自己,投入密封箱,十年后寄回。顾星野提笔刷刷画:驾驶舱里的他,舷窗外是蓝色地球,旁边坐着穿实验服的林知夏,桌上一行字:Joint mission to Mars.
林知夏收笔,写:大气实验室,窗外火箭升空,发射台上有架熟悉的战机——飞行员冲她比大拇指。两张卡片背面,他们互留同一句话:
“谢谢你陪我选理,也选未来。”
五月下旬,校园玉兰谢尽,枝叶却更繁茂,像把成长写进年轮。顾星野物理竞赛冲进省二,林知夏英语演讲比赛拿市一。两张奖状并排贴在后黑板,中间夹着那张“航线图”草稿,已被透明胶封好,像封存一段历史。
晚三下课,他们照例到操场吹风。没有灯,只有远处教学楼的余光。顾星野把篮球抛向空中,接住,再抛:“志愿草表交上去一个月,感觉像交掉半条命。”林知夏笑:“剩下半条,得留着高考用。”
说到高考,两人同时沉默。夜风掠过,带来初夏青草味,像提前预告离别。顾星野侧头:“如果……我是说如果,大学不能同城——”
“那就一起考研究生。”林知夏打断他,声音轻却笃定,“航线重叠一次,就能重叠第二次。”少年愣住,随即笑出一声“好”,把篮球远远抛向黑暗,球落地,“砰”一声,像给未来盖章。
六月,意向表盖章归档,老周特意在班会留五分钟,让每个人对三年后的自己说句话。顾星野站在讲台,朝第七排抬手:“三年后,希望我还是你航线上的僚机。”掌声雷动,林知夏在掌声里站起,声音清亮:“三年后,我做你的塔台,一起安全降落。”
教室窗外,新荷冒出水面,蝉声尚嫩。两张薄薄的志愿草表,被收进教务处铁柜,上锁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——像给青春按下保存键,也像给未来亮起导航灯:
左岸理科,右岸梦想,
中间重叠的部分,叫并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