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2007年6月,凤凰花开到最盛,像给所有毕业生点起冲天炮火。一纸鲜红抬头文件:《关于2007年应届毕业生分配工作的通知》,从学院办公楼一层张贴栏,一路烧到每个人的视网膜。
北方航空航天大学,毕业典礼前三天。
林知夏站在系办门口,手里是打印出来的《分配志愿表》。
第一栏,可以填三个志愿,后面跟着“是否服从调剂”。
她盯着那行字,像盯着一道没有提示的选择题——
A. 西北戈壁,某卫星发射基地,空间天气观测站
B. 南方小镇,民航气象台,飞行服务室
C. 留校,读博,做理论
她想起顾星野的《飞行日志》扉页:
“想飞得高,就去冷的地方;想飞得远,就去热的地方。”
冷与热,像两把钳子,夹住她的笔。
同一时刻,南方气象学院。
顾星野坐在体育馆临时搭建的“分配咨询台”前,面前摊着一张中国地图,被红蓝铅笔划出密密麻麻的航线。
他刚拿到体检复检结果:左小腿骨折旧伤,评定等级“乙”,不影响民航飞行,但“建议避免高海拔、高寒地区”。
教官把结果推给他,语气可惜:“西北试飞局去不了,留南方吧。”
留南方,意味着留在总部,意味着——离她,又远了三千公里。
夜里,两人视频。
摄像头对不到同一盏灯,却把两张脸映在同一帧里。
林知夏先开口,声音像被风吹散的云:“我可能在西北,发射基地,观测站。”
顾星野沉默三秒,把镜头调近,像要钻进她瞳孔里:“我留南方,总部,飞国内干线。”
各自说完,屏幕同时安静,像突然失去信号的塔台。
还是他笑,先打破寂静:“挺好的,国内干线,经停北京,我每月都能看你。”
她却低头,把脸埋进臂弯,肩膀轻颤——
不是哭,是笑自己太贪心——
既想要戈壁的星,也想要南方的云。
填志愿最后一晚,他们做了两件很“恋人”的事——
1. 交换志愿草表,拍照,发邮箱,标题:If we drift
2. 用一张中国地图,画了一条“等距线”——
从西北戈壁到南方小镇,直线距离 2670 公里,
中点是河南某小城,无名,只有一座废弃导航台。
他们在导航台位置,画了一颗粉色草莓,写上:Emergency Landing,24h open。
然后,同时把志愿表塞进信封,封口,像给未来按下发射键。
公布结果那天,阳光亮得残忍。
林知夏被分到:西北某卫星发射基地,空间天气室,报到时间 7 月 15 日。
顾星野被分到:南方小镇,民航区域管制中心,报到时间 7 月 10 日。
比预想更糟——不是“经停”,是“对角”。
她站在公告栏前,听见自己血液结冰的声音;
他站在操场中央,抬头看天,像看一条被风撕碎的航迹云。
离校前夜,鸡鸣山。
他们第三次把车开上山,却是皮卡——绿色,车牌167AY,车厢装满行李。
灯串接上移动电源,像把去年的圣诞搬到夏天。
旧吉他弦松了,他调音,她打鼓——其实是塑料桶。
唱的是《凤凰花开的路口》,却故意跑调,笑到眼泪四溅。
末了,他把飞行日志递给她,最后一页是新写的:
“分配结果:
西北←→南方
距离:2670km
导航频率:心跳 183Hz
交接点:废弃导航台
备注:每飞一次,就画一颗星,
攒够 167 颗,就辞职,开一间流动咖啡吧,
名字仍叫——Loan Me Your Life。”
她接过笔,在下面补一行:
“出借人:067
利息:每天一个拥抱,每月一次流星雨,每年一场雪
期限:余生”
分别那天,北京南站。
她 7 月 10 日要先送他,再回校收拾行李去西北。
候车大厅广播循环播放“列车晚点”,像给离别加一段间奏。
他们坐在最角落,共享一副耳机,听节拍器 183 次/分,却谁也没说话。
列车终于进站,他起身,把背包甩到肩上,却突然转身,把她也拉起来,一路拖到站台尽头——
那里,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,正对铁轨。
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小型遥控器,按下按钮。
窗外,远处一条废弃货运轨道,忽然亮起一串灯——
不是航灯,是去年圣诞用过的充电灯串,被摆成一个巨大的“∞”。
灯串尽头,停着一辆旧平板车,车上用粉色彩绘喷着:
“067←→167 2670km=0”
他低头,在她耳侧轻声:“把距离变成 0 的魔法,叫心跳。”
列车汽笛响起,他后退一步,朝她敬军礼,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:“等我,寒假。”
她点头,眼泪砸在∞上,像给魔法盖封印。
西北戈壁,7 月 15 日。
下火车那一刻,热风像砂纸,把脸皮刮得生疼。
接站的车,是绿色东风卡,车牌尾号 167。
她愣了一下,笑出声,像被谁偷偷按了遥控器。
观测站建在戈壁深处,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,抬头却是满天碎钻。
第一天夜里,她独自爬上屋顶,把拍立得对准银河,写下:
“西北的星,比南方亮,
因为这里,没有云遮挡,
也没有你。”
她把照片塞进信封,编号 001,投进基地邮筒——
那是她给自己定的“远程进近”任务:
每月一张照片,一条手写坐标,
攒够 167 张,就辞职,去南方,
把∞变成 1。
南方小镇,同一片星空下。
顾星野的宿舍,窗外是机场导航台,红灯一闪一闪。
他把分配通知单贴在墙上,用红色签字笔描出“2670”,却在中间画了一颗草莓,把数字折断。
每天凌晨,他飞夜航,经过郑州上空时,都会故意偏航 2 海里,
对着那座废弃导航台,闪三下着陆灯——
那是他们的暗号:我经过你。
塔台问:“167,为何偏航?”
他答:“避开流星。”
而实际上,那颗流星,叫067。
2007 年 12 月 24 日,又是一年圣诞。
西北戈壁大雪,南方小镇小雨。
他们同时收到对方寄来的第 167 号邮件——
她寄的是一张银河全景,背面写:
“167/167,任务完成,申请归航。”
他寄的是一张航图,红线终点被改到西北,旁边写:
“交接点变更,目的地:余生。”
他们把两张图叠在一起,
红线重合,∞被拉直,
最终变成一个点——
那个点,叫并肩。
2008 年 6 月,凤凰花又开。
顾星野递交辞呈,申请调往西北,理由只有一句:
“把天空还给爱情。”
林知夏提交调动,申请调往南方,理由也只有一句:
“把余生借给天空。”
人事处批复发下来——
两人都被拒绝,
却在同一张纸的背面,看到一行手写小字:
“经研究,同意你们——
把西北与南方,
合并成同一片天空。”
落款,是两位领导的联合签名,
旁边,画了一颗小小的草莓,
和一条被拉直的∞。
2008 年 10 月 24 日,霜降。
西北戈壁,旧观测站屋顶,被改造成小型婚礼现场。
灯串沿着护栏摆成∞,中间是一只绿色皮卡——167AY,车厢装满咖啡香。
证婚人,是当年分配通知单上签字的领导;
伴郎,是裂口弹珠;
伴娘,是夜光领针;
花童,是167颗夜光珠,被装在透明汽球里,风一吹,像星星在地面游走。
誓词只有一句:
“我把余生借给你,
利息是天空,
本金是——
并肩。”
婚礼次日,他们开车去戈壁深处。
把那张画着∞的分配通知单,撕成两半,一半埋在西北,一半带去南方。
然后,同时拍下一张照片——
西北的半张,背景是银河;
南方的半张,背景是航迹云。
两张照片拼在一起,
∞重新合拢,
像把 2670 公里,
折叠成——
一颗草莓大小,
刚好放进胸口口袋,
贴着心跳,
永不偏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