掖庭的清晨，是在监工宦官尖利的呵斥声中开始的。
楚知遥一夜未得安眠，脑中反复回想着昨夜与萧宸的短暂交锋，以及那张写满神秘数字的纸条。他收下了，却未置一词，只让她“勿再对任何人提起”。这究竟是应允，还是缓兵之计？
“都愣着干什么！还不快干活！”鞭子破空的声音抽在青石地上，溅起些许尘土。楚知遥与一众罪奴被驱赶到堆积如山的脏污衣物前，冰冷的井水浸得她指尖发红。
她必须忍耐。必须等待。等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信号。
然而，信号来得比她预想的更快。
午后，一名面生的中年女官出现在杂役院，神色倨傲，嗓音平板无波：“奉七殿下令，掖庭罪奴楚知遥，暂调至毓庆宫书房伺候笔墨。即刻随我来。”
院内瞬间一静，所有目光——惊诧、嫉妒、探究、冷漠——齐刷刷地钉在楚知遥身上。监工宦官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嘴脸，连声应“是”。
楚知遥心脏猛地一跳，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，只低眉顺眼地应道：“奴婢遵命。”她放下手中湿冷的衣物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，跟随那名女官走出了杂役院。
毓庆宫是七皇子萧宸的居所，并非太子东宫，却因其主人深得圣心而地位超然。宫苑清幽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，与掖庭的压抑破败判若两个世界。
女官引她至一处偏殿书房外，语气依旧冷淡：“殿下吩咐，你只需负责整理此处书架，擦拭灰尘，不得触碰案上任何文书，更不得擅自离开。殿下偶尔会来此看书，若遇上了，需谨守本分，不得多言。听明白了？”
“奴婢明白。”楚知遥垂首应道。
女官瞥她一眼，留下一句“好自为之”，便转身离去。
书房内静谧无声，弥漫着书卷和淡淡的墨香。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木书架，典籍浩如烟海。临窗一张宽大书案，摆放着笔墨纸砚，整齐得一丝不苟。
楚知遥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疑虑。萧宸将她调来此处，绝非仅仅让她整理书籍那么简单。这是一个机会，一个他给予的，或者说，他默许的试探。
她拿起软布，开始从最角落的书架仔细擦拭。动作轻柔，目光却如鹰隼般扫过每一本书脊，每一个可能隐藏线索的角落。她过目不忘的能力在此刻全力运转，将书架布局、书籍分类、甚至细微的磨损痕迹都刻入脑海。
时间在寂静中流逝。夕阳西斜，给书房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。
就在她擦拭到第三排书架时，指尖无意间碰到一本《弈理指归》的旧籍，书册竟微微向内陷了一下。
她动作一顿，凝神看去。那本书与其他书籍并无二致，但其所处的位置似乎过于深入架格内侧。她小心地左右试探，发现右侧一本《梦溪笔谈》亦是如此。
心中一动，她尝试着轻轻推动那本《弈理指归》。
“咔哒。”
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书架内部传来。紧接着，一小块暗格无声地自她手边弹开，大小恰好能容纳一两本书册。
暗格内空空如也，唯底部似乎残留着些许细微的尘埃痕迹，像是曾有物品在此放置良久，刚刚被取走不久。
楚知遥的心跳骤然加速。这绝非偶然！是萧宸故意留下的痕迹？他在试探她能否发现？还是……另有他人也曾使用过这个暗格？
她不动声色地将暗格恢复原状，继续擦拭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但整个书房的氛围在她感知中已截然不同。这里处处都可能藏着秘密。
又过片刻，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。
楚知遥立刻垂首躬身，屏息静立。
萧宸身着常服，缓步走入书房。他似乎并未立刻注意到她，径直走向书案，提起笔，在一张纸上书写着什么。
楚知遥不敢抬头，只能用眼角余光隐约瞥见他的动作。他写得很慢，偶尔停顿，似乎在斟酌。
忽然，他像是才发觉她的存在，抬头望来，语气随意：“你还在。将这些书归置回原位。”他指了指书案一角散放的几本书籍。
“是。”楚知遥上前，小心地抱起那几本书。就在她转身欲走向书架时，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了书案。
萧宸方才书写的那张纸，就压在一方镇纸下。上面的墨迹未干，写着的并非寻常文字，而是一串与那张澄心堂纸上极为相似的、毫无规律的数字！只是排列组合略有不同。
她的呼吸几乎停滞，强行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异样，抱着书走向书架，依序将其归位。整个过程，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背上。
他是在故意给她看！他在用这种方式回应她昨日的呈递！
这意味着，他确实读懂了那串数字的含义，并且，他愿意让她知晓这一点。甚至，他可能在用这种方式，向她传递新的信息。
将最后一本书放回原位，她躬身行礼：“殿下，书籍已归置妥当。”
萧宸“嗯”了一声，目光仍落在书案的数字上，仿佛随口问道：“整理书架时，可曾见到什么有趣的书？”
楚知遥心念电转，垂眸答道：“回殿下，奴婢见识浅薄，只觉殿下藏书浩瀚，皆是有趣。方才见到一本《弈理指归》，想起昨夜殿下提及棋道，心中甚为仰慕。”
她提到了那本触发暗格的书，这是一种含蓄的回应，表明她发现了不寻常之处，但并未点破。
萧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，终于抬眼看她。书房内光影昏黄，他眸色深沉，看不出情绪。
静默了片刻，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，意味难明。
“《弈理指归》……”他缓缓重复了一遍，放下笔，“确是本好书。棋道如兵道，有时，一着看似无用的闲棋，或许能决定终局的胜负。”
他话中有话，目光再次落回那串数字上。
“今日就到这儿，你下去吧。”
“是，奴婢告退。”楚知遥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，恭敬地退出了书房。
走在回掖庭的路上，夕阳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她反复回味着萧宸最后那句话。
“闲棋”……是在指她这枚被各方势力推入棋局的棋子吗？
而他留下的那串新密码，又究竟藏着怎样的信息？
夜色悄然降临，宫灯次第亮起，如同点点诡谲的萤火，照亮着这座深不见底的皇城棋局。她知道，破译那串数字，将是她的下一步。而这一次，她不再是被动等待，而是主动落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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