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蹲在案板前,正用指甲刀打磨一块青玉的边角。西市外头传来驼铃声,混着胡人商贩的叫卖,像潮水一样涌进铺子里。我抬头看了眼日头,已经快到午时了。
“李公子。”门口小厮探了个脑袋,“韩掌柜来了。”
我手一抖,那块玉差点磕在案子上。韩五娘来得真不是时候,我刚收到个消息——萨伊德手里有件新货,说是从龟兹来的古镜,据说是王室陪葬品,背面刻着飞天纹,镜钮是鎏金的。
正想着,韩五娘已经跨过门槛。她今天穿了身藕荷色短襦,下摆扎进长裙里,头发梳得一丝不乱,走起路来裙摆翻飞,带着股香粉味儿。
“哟,这会儿倒清闲。”她笑吟吟地走到柜台前,手指轻轻敲了敲木板,“听说你最近盯上了萨伊德那面镜子?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。这女人消息倒是灵通。我放下手中的玉料,抬眼看着她:“听谁说的?”
她没答话,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个红绸包,轻轻放在柜台上。绸布散开,露出一枚金戒指,戒面嵌着颗鸽子蛋大小的猫儿眼。
“这是今早有个波斯人送来寄卖的。”她指尖摩挲着宝石表面,“你帮我看看真假。”
我伸手拿起戒指,对着光仔细端详。猫儿眼成色不错,金镶得也讲究,但……我眉头皱了起来。戒圈内侧有个极细的划痕,像是被利器刮过的痕迹。
“假的。”我把戒指放回绸布上,“真正的猫儿眼不会这么亮,颜色偏灰,这颗太透了。而且……”我指了指那个划痕,“真品是镶嵌工艺,不会留下这种痕迹。”
韩五娘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:“你怎么知道是镶嵌的?”
“我去年看过一对,跟你这个差不多。”我盯着她的眼睛,“那对猫儿眼是萨伊德卖出去的,买家是吐蕃使节。你这枚,估计也是他那儿流出来的吧?”
她沉默了片刻,忽然笑了:“聪明人果然一点就透。”
我盯着她,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。韩五娘从不做亏本买卖,她拿这枚假戒指来,肯定另有目的。
果然,她靠在柜台上,压低声音:“萨伊德那面镜子,你想买的话,我这边可以帮你搭个线。”
“条件?”
“我出七成的钱,你出三成。”她眼神很亮,“镜子里有东西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当年的事吗?”她轻轻一笑,“这面镜子,是你爹当年鉴定的最后一件器物。”
我猛地站起身,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。我爹的事,她怎么会知道?
“你……”
“别急。”她摆摆手,“今晚子时,我在东市老郑头那儿等你。他有些话,要跟你说。”
我攥紧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。老郑头?他不是早就不管这些事了吗?
“他怎么……”
“你去了就知道了。”韩五娘转身往外走,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,“小心萨伊德,他最近动作有点大。”
我站在原地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韩五娘走了,那枚假戒指还留在桌上,猫儿眼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傍晚时分,我来到东市。老郑头的铺子已经关门了,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烛光。
我敲了敲门。
“进来。”屋里传来老郑头的声音。
推开门,一股陈年檀香味扑面而来。老郑头坐在矮凳上,面前摆着个木匣,盖子半开着,露出一角泛黄的纸。
“坐。”他指着对面的蒲团。
我没动,直接开口:“那面镜子,到底怎么回事?”
老郑头叹了口气,合上木匣,抬头看着我:“你爹死前,最后经手的就是那面镜子。他说那里面藏着一个秘密。”
“什么秘密?”
“他没说。”老郑头揉了揉太阳穴,“但我猜……跟前朝有关。”
我心头一震。前朝?我爹当年就是因为鉴定一件前朝遗物出了岔子,才被赶出鉴宝行当。后来……
“你当年说他是误判。”我盯着老郑头,“可你从来没告诉我,他到底错在哪儿。”
老郑头沉默了很久,终于开口:“那件东西,其实是真的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但你爹说它是假的。”他继续说道,“因为他发现,那件东西……是你祖父留下的。”
我浑身一颤。祖父?那个在我出生前就失踪的祖父?那个据说曾是前朝御用工匠的祖父?
“你爹想保全李家。”老郑头的声音低沉,“他怕那件东西牵扯出太多往事,所以他宁可背黑锅。”
我咬紧牙关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原来……原来是这样!
“那镜子呢?”我问。
“你爹说,镜子里藏着他这一生最大的发现。”老郑头看着我,“但他没来得及告诉我,就……”
就死了。那年我才十四岁,亲眼看着他们把爹从城墙上抬下来,说他贪赃枉法,私藏前朝禁物,被打入天牢,最后自尽身亡。
我握紧拳头,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。
“所以你要小心。”老郑头轻声说,“萨伊德手里这面镜子,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危险。”
我站起身,转身往门口走。
“昭儿。”老郑头突然叫住我,“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,一定会为你骄傲。”
我没回头,只是低声说了句:“谢谢。”
走出门时,夜风扑面而来。我抬头看着满天星斗,心里却比黑夜还要沉重。
第二天,我在西市见到了萨伊德。
他正和几个胡商谈笑风生,看见我来了,笑着招手:“李公子,听说你对那面镜子感兴趣?”
我点点头,在他对面坐下。
“五十万贯。”他开门见山,“不讲价。”
我笑了笑:“你这镜子,值不了这个价。”
他挑眉:“你知道它值多少?”
“我知道它值多少命。”我直视他的眼睛,“我爹的命。”
萨伊德的笑容凝固了一瞬。
“你爹?”他装作听不懂,“什么意思?”
“别装傻。”我压低声音,“那镜子是你祖父留下来的吧?你们萨家,当年替前朝铸造了不少秘宝。”
萨伊德的脸色变了。他挥了挥手,让身边的胡商都退下。
“你都知道些什么?”他问。
“足够让你睡不着觉。”我冷笑,“我要那面镜子,三十万贯,成交。”
他盯着我看了很久,忽然笑了:“好,成交。”
我们击掌为誓。他让人把镜子取来。
那是一面青铜镜,镜背果然刻着飞天纹,镜钮鎏金。我伸手抚摸镜面,指尖触到某处凹陷时,心头猛地一跳。
那是个暗扣。
我抬头看萨伊德,他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。
“今晚子时,我在鬼市等你。”他说,“带镜子来。”
我抱着镜子离开西市,心里明白,今晚之后,一切都会不一样。
\[未完待续\]我抱着镜子走在回铺子的路上,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已经消失,街市上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。怀里这面镜沉甸甸的,像是压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
路过一家茶肆时,我听见有人低声议论:“听说了吗?萨伊德昨天晚上被人割了喉咙。”
我脚步一顿,但没停下。
“就在鬼市门口。”另一个人压低声音,“尸体倒在一摊血里,手里还攥着半块玉佩。”
我继续往前走,手指却在镜框上收紧了几分。
回到铺子,我关上门,点上灯。把镜子放在案上,仔细查看镜背的飞天纹。那些飞天衣袂飘动,线条流畅,可当我的指尖划过其中一处凹陷时,咔哒一声轻响,镜背弹开了一道缝隙。
我屏住呼吸,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纸。
纸上画着一幅图,是我祖父的笔迹。画的是一个盒子,盒盖上有三枚锁扣,分别刻着“天”、“地”、“人”。盒子四角各有一个小孔,旁边写着一行字:**“三合之后,光入孔中。”**
我盯着那行字,心头一阵发紧。
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我迅速将纸塞进怀里,吹灭灯火。
门被撞开了。
几个黑衣人冲进来,为首的那个蒙着脸,手里握着一把短刀,寒光闪闪。
“把镜子交出来。”他声音沙哑。
我没说话,往后退了一步。
那人冷笑一声,挥刀劈来。
我猛地侧身,刀锋擦着肩膀过去,砍在木柜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我趁势抄起案上的铜尺,狠狠砸在他手腕上。
他闷哼一声,刀掉在地上。
我抓起镜子就往门口冲。
另一个黑衣人拦在门前,抬脚踹向我胸口。我硬生生受了这一脚,借着力道往后翻滚,撞开了后门。
夜风吹进铺子,带着血腥味儿。
我跌跌撞撞跑进小巷,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。我拐了个弯,钻进一条死胡同。
前面是堵高墙。
我咬牙,把镜子塞进衣襟,双手撑住墙沿,翻身跃上墙头。
刚站稳,一道黑影从对面屋顶掠来。
那人落地时动作极轻,像只猫。
他缓缓走近,月光照在他脸上——是韩五娘。
她穿着夜行衣,手里握着一把匕首,眼神冷得像刀。
“你果然拿到了。”她开口。
我喘着气,后背抵着墙。
“你为什么要杀萨伊德?”我问。
她笑了笑:“你猜对了,那镜子的确是他祖父留下来的。但他不知道镜子里藏着什么,我只好……替他解脱。”
我盯着她,喉咙干涩。
“你到底是谁?”我问。
她轻轻摇头:“不重要了。把镜子给我吧。”
我慢慢往后退。
她忽然出手。
匕首划破空气,直刺我胸口。
我猛地低头,刀锋擦着耳畔过去。我趁势扑上去,两人扭作一团。
我们摔倒在地,她手中的匕首不知掉在哪儿了。她一只手掐住我脖子,另一只手去扯我衣襟。
我拼命挣扎,指甲划过她脸颊。
她闷哼一声,手松了些。
我一口咬在她手腕上。
她痛呼一声,终于松开了手。
我翻身爬起,拔腿就跑。
身后传来她的怒吼:“你逃不掉的!”
我一口气跑到城东的老码头,那里停着一艘小船。我跳上船,解开缆绳。
风越来越大,江水拍打着船身。
我把镜子抱在怀里,望着渐渐远去的城门。
我知道,他们不会放过我。
但我更清楚,我不能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