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空枢纽小镇“星轨”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。
林夏把最后一块补丁缝在帆布伞边缘时,巷口的老邮筒又开始咯吱作响。那铁皮筒身布满深浅不一的凹痕,像是被无数个世界的风反复捶打过,此刻正随着雨点击打发出有节奏的震颤,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锈蚀的投信口钻出来。
“别碰它。”
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烟草燃烧后的沙哑。林夏回头,看见顾砚靠在斑驳的砖墙上,指间夹着的香烟在雨雾里明灭。他总穿一件深灰色风衣,领口永远立着,遮住半张脸,只有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黑曜石,落在邮筒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。
“它又在闹脾气了。”林夏把伞往旁边挪了挪,试图给顾砚挡点雨,却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。
顾砚是三个月前出现在星轨镇的。没人知道他来自哪个世界,只知道他总在午夜时分出现在枢纽广场的钟楼底下,仰着头看那些交错旋转的时空指针,像在寻找某个特定的刻度。林夏见过他手腕上那道蜿蜒的疤痕,像被什么东西从虎口撕开,一直蔓延到肘弯,阴天时会泛出淡淡的红。
邮筒的震颤突然变得剧烈,投信口“啪嗒”一声弹开,露出里面堆叠如山的信。那些信封颜色各异,有的印着烫金的星纹,有的边缘还沾着干燥的沙砾,最上面那封牛皮纸信封上,用墨绿色墨水写着“致林夏”,字迹歪歪扭扭,像是用左手写的。
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在星轨镇,没人会轻易收信。这里的信从不来自已知的世界,它们是时空褶皱里的漂流瓶,装着被遗忘的记忆、未说出口的告别,或是某个世界崩塌前最后的呼救。林夏的祖母曾告诉她,每封信都连着一段未完成的命运,拆信的人会被拖进写信人的记忆迷宫,运气好的能走出来,运气差的……就成了邮筒里的新信。
“别看。”顾砚掐灭烟,上前一步想把投信口合上,林夏却已经伸手把那封信抽了出来。
信封很薄,里面似乎只装着一张纸。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,林夏闻到一股潮湿的泥土味,像是雨后的森林里,有人踩着腐叶走过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刚想开口,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苏梨抱着一个巨大的木匣子,像只受惊的小鹿冲进雨里,发梢的水珠甩在林夏的帆布伞上。“快!帮我挡一下!”她把木匣子往林夏怀里一塞,自己则躲到顾砚身后,探出半张脸警惕地望向巷口。
苏梨是星轨镇的“地图绘制者”,她的木匣子里装着用月光织成的地图,能显示每个时空通道的开合时间。但此刻木匣子里却传来细碎的纸张翻动声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安分地躁动。
“他们追来了?”林夏把信塞进围裙口袋,腾出双手抱住木匣子。匣子表面刻着复杂的星图,指尖划过那些凹槽时,能感觉到轻微的震动,像是匣子里有颗心脏在跳动。
苏梨点点头,声音带着哭腔:“我只是想看看‘遗忘之海’的通道什么时候开……他们就追过来了。”她的发梢还沾着几片银色的鳞片,那是“潮汐守卫者”的标记——那些守护时空通道的人,从不允许任何人私自窥探通道的秘密。
顾砚突然皱起眉,望向巷口的雾气深处。“不止潮汐守卫者。”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,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残缺的齿轮图案,“还有‘信差’。”
“信差”是星轨镇最神秘的存在。没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,只知道他们负责传递那些来自不同世界的信,也负责“回收”那些拆信后迷失的人。林夏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:“信差的口袋里装着无数个未完成的故事,如果你不小心被他们盯上,就会变成故事里的一个字,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。”
雨突然变大了,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巷口的雾气里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,像是有人拖着锁链在行走。顾砚把林夏和苏梨往身后推了推,自己则握紧了那把黄铜钥匙,钥匙表面开始泛起淡淡的蓝光。
“去钟楼。”他低声说,“只有在那里,信差的能力会被限制。”
林夏抱着木匣子,跟着顾砚往巷口跑。苏梨紧紧抓着她的衣角,呼吸急促得像要断气。跑过老邮筒时,林夏回头看了一眼,发现投信口不知何时已经合上,但筒身的震颤却越来越剧烈,仿佛有无数封信在里面挣扎着想要出来。
口袋里的牛皮纸信封也开始发烫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。林夏按住口袋,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,信封里的那张纸正在慢慢展开,即使隔着布料,也能看到上面的字迹在逐渐变得清晰。
钟楼的钟声突然敲响,沉闷的响声穿透雨雾,在星轨镇的每个角落回荡。这是个奇怪的时间——星轨镇的钟楼从不会在午后敲响,除非有新的时空通道即将开启,或是……有重要的人即将离开。
跑到钟楼底下时,林夏才发现木匣子里的震动越来越剧烈。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,发现里面的月光地图正在慢慢融化,那些银色的线条像水流一样汇聚成一个漩涡,漩涡中心漂浮着一张泛黄的信纸,信纸边缘已经开始发黑,像是被火烤过。
“这是……”苏梨凑过来看,突然倒吸一口凉气,“是‘烬信’!”
烬信是所有信里最危险的一种。它们来自已经崩塌的世界,承载着那个世界最后的记忆,一旦被打开,就会释放出足以扭曲时空的能量。林夏想起祖母留下的日记里写过:“烬信的字迹会燃烧,看信的人会变成灰烬,成为新世界的基石。”
顾砚的脸色变得凝重。他把黄铜钥匙插进钟楼大门的锁孔,钥匙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像是有很久没人打开过这扇门。“进去再说。”他推开门,一股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,混杂着灰尘和某种植物腐烂的味道。
钟楼内部比想象中更空旷。穹顶悬挂着无数个齿轮,它们以不同的速度旋转着,咬合处发出轻微的咔嗒声,像是在计算着什么。地面上画着一个巨大的星图,星图中心有一块凹陷的石板,石板上刻着和顾砚钥匙柄上一样的齿轮图案。
“把木匣子放在石板上。”顾砚说。
林夏照做了。当木匣子接触到石板的瞬间,星图突然亮起,那些刻痕里涌出淡蓝色的光,顺着齿轮的轨迹蔓延,整个钟楼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钟表内部。木匣子里的烬信突然飘了起来,悬停在半空中,信纸开始慢慢展开。
“别让它完全打开!”顾砚喊道,同时举起黄铜钥匙。钥匙顶端的齿轮开始旋转,发出与钟楼齿轮相同的频率。
林夏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张信纸,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,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手臂蔓延,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——燃烧的森林、倒塌的城堡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悬崖边,手里拿着一封正在燃烧的信。
“啊!”她痛得叫出声,苏梨赶紧抓住她的另一只手,试图把她拉开。但林夏的手指像是被粘在了信纸上,那些破碎的画面越来越清晰,她甚至能闻到画面里的焦糊味,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,声音既熟悉又陌生。
顾砚的钥匙旋转得越来越快,钟楼的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像是要崩坏。“集中精神!”他冲着林夏喊道,“想想你最不想忘记的东西!”
最不想忘记的东西……林夏的脑海里闪过祖母的笑脸。祖母去世前,把一个旧木箱交给她,箱子里装着各式各样的信封,却没有一封是写给祖母的。“这些都是没人收的信。”祖母躺在床上,呼吸微弱,“等你遇到能和你一起拆信的人,再打开它们。”
就在这时,口袋里的牛皮纸信封突然破袋而出,飞向悬在空中的烬信。两封信在空中碰撞,发出刺眼的光芒,林夏眼前的画面瞬间消失,手臂上的灼热感也随之褪去。
当光芒散去,两封信已经合二为一,变成了一封灰色的信,静静地躺在石板上。信纸边缘不再发黑,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清晰起来,用墨绿色的墨水写着:“请于下一个满月夜,将此信投入星轨镇最古老的邮筒。——致所有被遗忘的人”
钟楼的齿轮停止了转动,周围陷入一片寂静,只有外面的雨声还在继续。
苏梨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着气:“刚才……刚才那是什么?”
顾砚收起钥匙,走到石板前,弯腰捡起那封灰色的信。他的手指在信纸上轻轻摩挲,像是在确认什么。“这是‘引信’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它能打开‘记忆之墟’的通道。”
“记忆之墟?”林夏揉着发烫的手指,“那是什么地方?”
“所有被遗忘的记忆都堆积在那里。”顾砚把信折好,放进风衣内袋,“包括我们的。”他抬起头,看向林夏,那双冰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情绪,“你刚才看到的画面,是你的记忆吗?”
林夏摇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那些画面很陌生,但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但那个穿黑斗篷的人,我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顾砚的脸色沉了下去:“别去想。记忆有时候是最危险的陷阱。”
就在这时,钟楼的大门被风吹开,雨丝斜斜地飘进来,带着一股熟悉的铁锈味。林夏望向巷口的方向,那个老邮筒还立在那里,筒身不再震颤,投信口却微微敞开着,像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她摸了摸口袋,里面空空如也。那封写给她的牛皮纸信封,已经变成了引信的一部分。
下一个满月夜,还有七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