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轨镇的四月总被风裹着花香。
林夏站在阁楼的窗边,看着巷口的老邮筒被淡紫色的花藤缠绕。那些花是从冻土世界带回来的种子长出来的,顾砚说它们叫“忆念藤”,会沿着记忆的轨迹生长,花开时能听见细碎的低语,像是被记住的人在轻声说话。
“在看什么?”苏梨抱着个陶罐从楼梯口上来,罐口飘出蒲公英的白絮,落在林夏的发梢。她最近迷上了培育跨世界的植物,把记忆之墟的蓝花、冻土世界的忆念藤和星轨镇的蒲公英混种在一起,罐子里的幼苗已经冒出了带着星点的叶子。
“看顾砚又在邮筒旁发呆。”林夏用指尖拈掉发梢的白絮,目光落向巷口。顾砚正蹲在邮筒底座旁,手里拿着小铲子,小心翼翼地给忆念藤培土。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棉布衬衫,袖口挽着,小臂上淡金色的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,和藤上的紫色花瓣相映成趣。
苏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突然“噗嗤”笑出声:“他哪是在培土,明明是在数你窗台上的机械鸟。”
林夏的脸颊腾地红了。窗台上确实摆着一排机械鸟,都是顾砚做的——有翅膀带铃铛的,有尾羽嵌着蓝花的,最特别的是那只翅膀刻着星轨镇地图的,鸟喙处还沾着点她围裙上的布料颜色。
“别胡说。”她转身去翻木箱里的信,指尖却在触到一封鹅黄色信纸时停住了。这封信是今早老邮筒吐出来的,信封上画着两只交颈的机械鸟,打开后,里面只有一片忆念藤的花瓣,花瓣背面用金线绣着个小小的“夏”字。
“哟,又收到‘秘密信’了?”苏梨凑过来,眼尖地瞥见花瓣上的字,故意拖长了语调,“某人最近可是越来越不掩饰了。”
林夏把花瓣夹进祖母的日记里,日记本的这一页刚好记着雨月初三的事,字迹旁还粘着片干枯的蓝花花瓣。“说正事,‘雾凇世界’的通道快开了吧?”她转移话题,声音还有点发紧。
雾凇世界是星轨镇东面的时空裂缝,那里的记忆会凝结成冰晶,挂在树枝上,像一串串银色的铃铛。三天前,老邮筒收到过一封带着冰碴的信,信纸上画着棵挂满冰晶的树,树下写着:“等一个能接住融化记忆的人。”
苏梨从木匣里抽出地图,地图上代表雾凇世界的光点正在闪烁:“明晚子时开,刚好赶上满月。”她用指尖点了点光点旁的注释,“祖母笔记里说,那里的冰晶不能碰,一碰就会想起最遗憾的事。”
林夏的心跳轻轻顿了一下。最遗憾的事……她想起记忆之墟里那幅未完成的画,想起顾砚消失前的笑容,突然有些不敢去想。
“怕了?”苏梨看出她的犹豫,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有我们在呢,大不了我用蒲公英絮把冰晶都罩住。”
正说着,阁楼的门被推开,顾砚走了进来,发梢沾着点紫色的花瓣。“忆念藤该浇水了。”他把手里的水壶放在墙角,目光不经意扫过林夏的窗台,看到那排机械鸟时,耳根微微泛红,“雾凇世界的装备我准备好了,防寒服和防冰晶的手套都在钟楼底下。”
“谢啦。”苏梨冲他挤了挤眼,“某人刚才还在担心你没准备好呢。”
林夏瞪了苏梨一眼,却在对上顾砚的目光时慌忙低下头。他的眼睛很亮,像是盛着雾凇世界的星光,看得她心跳又乱了节拍。
“明晚我在老邮筒旁等你们。”顾砚说完,转身要走,却在门口停下,回头看向林夏,“你的手套……我加了层蓝花绒毛,应该会暖和点。”
门合上的瞬间,苏梨抱着肚子笑起来:“加绒毛!他居然记得你说过蓝花绒毛最暖和!”
林夏的手指抚过日记本里的忆念藤花瓣,花瓣上的金线像是活了过来,慢慢晕开成一片淡金色的光。她突然很期待明晚的雾凇世界——或许,那里的冰晶不会只有遗憾。
***雾凇世界的入口藏在东山坡的白桦林里。
满月的光透过枝桠洒下来,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影,树枝上挂满了银色的冰晶,每片冰晶里都嵌着个模糊的影子,像是被冻结的记忆。空气冷得像冰,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花,落在防寒服的领口上。
“小心脚下。”顾砚走在最前面,手里拿着根裹着蓝花绒毛的木杖,时不时拨开挡路的冰晶枝桠。他的防寒服是深灰色的,和林夏的浅蓝、苏梨的鹅黄凑在一起,像三颗在雪地里移动的星子。
林夏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,目光总忍不住落在他的背影上。他的步伐很稳,木杖敲击雪地的声音带着规律的节奏,像是在为某个旋律打拍子。她想起那只翅膀刻着地图的机械鸟,鸟喙处的布料颜色,和她此刻的手套一模一样。
“看!那棵树!”苏梨突然停下脚步,指着前方一棵最粗的白桦。那棵树的枝桠上挂满了最大的冰晶,每个冰晶里都有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,正踮着脚够树枝上的风筝。
“是信里画的那棵。”林夏凑近看,冰晶里的小女孩突然转过头,冲她露出个缺了门牙的笑,笑容里的天真让她心头一软。
顾砚用木杖轻轻碰了碰冰晶,冰晶没有碎,反而发出清脆的响声,像是风铃在摇。“这些是‘未完成的记忆’。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,“那个小女孩的风筝卡在树枝上,她一直没够着,这份遗憾就变成了冰晶。”
苏梨从口袋里掏出个纸鸢,是她用雾凇世界的信纸糊的,翅膀上画着蒲公英。“也许我们能帮她完成?”她试着把纸鸢往冰晶里递,纸鸢刚碰到冰晶,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。
“得用她自己的东西。”顾砚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布风筝,风筝的尾巴缺了一截,布料颜色和冰晶里的风筝一模一样,“这是老邮筒今早吐出来的,应该是她当年弄丢的那只。”
他把布风筝轻轻贴在冰晶上。刹那间,冰晶发出耀眼的光,小女孩的影子开始动起来,踮着脚抓住了风筝线。当她把风筝拽下来的瞬间,冰晶突然碎裂,化作无数银色的光点,落在雪地上,长出一片小小的蓝花。
“完成了!”苏梨拍手欢呼,光点落在她的发梢,像撒了把星星。
林夏看着那片蓝花,突然发现花丛里躺着封信。信封是红棉袄的颜色,上面画着个小小的风筝。她捡起来拆开,信纸是用风筝布料做的,字迹歪歪扭扭,像小女孩的涂鸦:
“谢谢你们帮我拿回风筝。其实我后来知道,风筝是哥哥故意卡在树上的,他怕我跟着风筝跑丢。如果能再见到他,我想告诉他,我不生气了。”
“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。”苏梨的声音软软的,“遗憾背后,说不定藏着温柔呢。”
顾砚的目光落在林夏手里的信上,突然开口:“我也有个遗憾。”
林夏和苏梨都惊讶地看向他。顾砚很少说起自己的事,尤其是过去。
他蹲下身,用手指在雪地上画了个齿轮:“以前总觉得,记住过去是种负担,所以拼命想忘记祖父的嘱托,忘记自己是守忆者。直到在记忆之墟看到那些被遗忘的信,才明白……”他顿了顿,抬起头看向林夏,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,“有些记忆,就算带着痛,也该好好记住。”
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想起顾砚手腕上曾经的疤痕,想起他在记忆之墟说“我终于记起来了”时的表情,突然明白他的遗憾是什么——是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、关于守护与承诺的记忆。
“现在不晚啊。”她轻声说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忆念藤花瓣,“我们都在呢。”
顾砚的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,像被月光吻过的雪。“嗯,不晚。”
就在这时,整片白桦林的冰晶都开始闪烁,无数影子在里面动起来——有追着蝴蝶跑的少年,有对着夕阳发呆的老人,有把信藏在树洞里的姑娘。它们的遗憾像被解开的结,随着冰晶的碎裂,化作漫天光点,落在三人身上。
苏梨突然指着天空,声音带着惊喜:“看!”
光点在空中汇聚成一条银色的河,河面上漂着无数封信,每封信上都画着不同的笑脸。河的尽头,隐约能看见星轨镇的轮廓,老邮筒立在巷口,忆念藤的花瓣落在投信口,像一封封未寄出的信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顾砚站起身,伸手想扶林夏,却在半空中停住,最后只是递给她一根木杖,“路滑。”
林夏接过木杖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,两人像触电似的缩回手,脸颊都在发烫。苏梨在一旁捂着嘴偷笑,脚下却故意踩出声响,打破了这有点尴尬的沉默。
走出白桦林时,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老邮筒旁的忆念藤开得正盛,紫色的花瓣上沾着晨露,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。顾砚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看向林夏。
“有件事……”他的声音有点发紧,像是鼓足了勇气,“等忆念藤的花期过了,我……”
“快看!”苏梨突然大喊一声,指着老邮筒的投信口。投信口正吐出一封金光闪闪的信,信封上画着三只并排的机械鸟,鸟的翅膀上分别刻着“夏”“梨”“砚”三个字。
顾砚的话被打断,有些无奈地看向苏梨,却在看到那封信时,眼睛亮了起来。林夏拆开信,里面的信纸是用记忆之墟的藤蔓纤维做的,上面画着一幅画——三人站在开满忆念藤的巷口,顾砚手里拿着个机械鸟,正要递给林夏,苏梨在一旁举着蒲公英,笑得一脸狡黠。
画的右下角,用金线绣着行字:“花期还长,慢慢说。”
林夏抬头看向顾砚,他的耳根红得像忆念藤的花苞,却迎着她的目光,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晨风吹过巷口,忆念藤的花瓣簌簌落下,落在三人的肩头,像无数个温柔的秘密。林夏把信折好,放进围裙口袋,那里还躺着那片绣着“夏”字的花瓣。
她知道,有些话不用急着说。星轨镇的花期还很长,他们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而那些未说出口的话,都会像忆念藤的种子,在彼此的记忆里,慢慢生根发芽,等到合适的那天,就会开出最美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