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轨镇的初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。
林夏推开阁楼的窗时，雪花正顺着窗棂的纹路飘落，在木框上积出薄薄一层白。楼下的石板路已经覆了层雪，顾砚正蹲在老邮筒旁，用手指拂去邮筒口的积雪，指尖划过铁皮上的凹痕——那是多年来无数信件进出留下的印记。
“快看！”他抬头朝阁楼喊，呼出的白气与雪花缠在一起，“邮筒里有封信，没写收信人。”
林夏披了件厚外套跑下楼，顾砚手里捏着的信封是暗蓝色的，封蜡是融化的银锭形状，上面没有印章，只有一道浅浅的刻痕，像片雪花的轮廓。“是‘冰原世界’的信。”她认出这是冰原世界特有的封蜡，遇热会显露出隐藏的字迹，“去年苏梨收到过一封，说那里的记忆都冻在冰层里，只有初雪天才能融化。”
顾砚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巧的铜制火折子，火苗在风雪里轻轻跳动。他小心地燎过封蜡，银锭形状的蜡块渐渐融化，显露出一行冰蓝色的字：“在冰封的湖底，藏着被冻住的承诺。”
“冰封的湖？”林夏想起镇西的镜湖，每年初雪后湖面会结层薄冰，冰层下能看见游鱼掠过的影子，“会不会是镜湖？”
两人踩着积雪往镜湖走，雪粒落在发间，很快化成细碎的水珠。顾砚把围巾解下来绕在林夏颈间，羊毛的暖意顺着脖颈漫开。“小心点，湖边的冰刚结，别靠太近。”他的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耳垂，冰凉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顿，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。
镜湖的冰面果然映着奇异的光，冰层下有团模糊的影子，像个蜷缩的人影。顾砚捡了块石子扔过去，冰层发出清脆的响声，影子动了动，竟缓缓舒展成个站立的轮廓，手里似乎还举着什么东西。
“是封信！”林夏指着影子手里的物件，形状和他们手里的信封一模一样，“他在冰下藏了另一封信！”
顾砚脱了外套铺在雪地上，盘腿坐下，指尖按在冰面的影子旁。他小臂上的金色纹路亮了起来，冰层下的影子也跟着泛起金光，像是在回应。“冰原世界的人说，只有带着相同承诺的人，才能解冻冰封的记忆。”他偏过头看林夏，睫毛上沾着的雪花像碎钻，“你敢不敢试试？”
林夏学着他的样子坐下，掌心贴在冰面，与顾砚的手隔着层薄冰相抵。她想起去年苏梨说的话，冰原世界的承诺一旦被冰封，就会变成冰魄，只有两心相照的温度才能融化。掌心的温度透过冰层渗过去，冰层下的影子突然清晰起来，是个穿皮裘的少年，正把另一封信塞进湖底的石缝里。
“是‘守冰人’。”顾砚的声音带着点激动，“传说冰原世界的守冰人会把重要的承诺封在冰里，等能解开的人来取。”
随着两人掌心的温度升高，冰层渐渐融化出个小小的洞，一封银灰色的信从洞里浮上来，信封上的雪痕与他们手里的暗蓝色信封完美契合，像两块拼在一起的拼图。
拆开信，两张信纸在风雪里展开，字迹是冰蓝色的，遇空气后渐渐变成黑色：
“当镜湖的冰结到三寸厚，我就回来。——致等我的人”
“等镜湖的冰化到三寸薄，我就去找你。——致要回来的人”
两封信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，只是一封笔锋坚定，一封带着点撒娇似的潦草。林夏突然想起阁楼上那本泛黄的游记，里面写着冰原世界的人会把思念写成两封信，一封藏在出发的地方，一封带在身上，等重逢时拼在一起，就是完整的承诺。
“原来他既写了出发的信，也写了等待的信。”顾砚把两封信叠在一起，冰蓝色的字迹在阳光下连成片雪花的形状，“他知道等的人一定会来。”
雪渐渐停了，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，照在镜湖的冰面上，反射出万点金光。冰层下的影子朝他们挥了挥手，慢慢消散在水光里，像是完成了使命。
林夏把两封信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，指尖划过纸面，突然发现笔记本的夹层里掉出片干枯的蓝花瓣——是春天时从忆念藤上摘的，当时觉得好看就夹在了里面，没想到留到了冬天。花瓣落在雪地上，竟在雪面烫出个小小的印记，像滴融化的泪。
“你看。”她指着印记给顾砚看，“它也在等春天呢。”
顾砚弯腰把花瓣捡起来，放进贴身的口袋里，指尖蹭过花瓣边缘的纹路：“有些东西，不管冻多久，只要心里的温度够，总能等到融化的那天。”他的目光落在林夏脸上，带着雪后的清亮，“就像我们。”
林夏的心跳撞得胸口发疼，她想起初遇时他递来的热可可，想起齿轮转动时他指尖的温度，想起此刻颈间围巾上的羊毛香。雪地上两人的脚印挨得很近，像是早就注定要重叠在一起。
回镇的路上，老邮筒旁的积雪里，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雪人，是用三个圆石堆的，头顶插着根麦秆，麦秆上系着两封信——正是他们刚拆开的那两封，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像是在向整个星轨镇宣告，某个冰封已久的承诺，终于在初雪天，找到了它的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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