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轨镇的春汛总带着泥土翻涌的气息。
林夏蹲在河岸边,看着竹篮里的信筏慢慢发胀。这些信筏是用陈年的芦苇秆编的,里面裹着从“年轮世界”寄来的信——那些信写在薄薄的木片上,每道纹路都是一段记忆,泡在水里会显出隐藏的字迹。
“小心脚下的青苔。”顾砚提着桶走来,桶里装着从老槐树下挖的腐叶土。他把土均匀地撒在信筏上,腐叶的气息混着河水的潮气,酿出种让人安心的味道。“年轮世界的信使说,只有春汛的活水,才能泡开木片里的‘共生纹’。”
林夏拿起一片木片,水痕正顺着纹路漫延,原本模糊的字迹渐渐清晰:“当河柳的嫩芽长到三寸,共生树就会结出双生果。”她想起镇东的那棵老河柳,树干上缠着株紫藤,每年春汛时,柳芽与紫藤花会同时绽放,像对分不开的影子。
“是那棵‘共生树’。”顾砚指着河对岸的老柳树,柳枝已经泛出浅绿,紫藤的藤蔓在枝干间若隐若现,“祖父的笔记里说,那棵树是星轨镇的‘记忆锚点’,柳木藏着镇里人的日常,紫藤记着外来者的故事,每年春汛会交换一次记忆,结出的果子一半是柳木色,一半是紫色。”
木片上的字迹又变了,多出行小字:“双生果熟时,未说出口的话会凝成果核。”林夏的指尖划过字迹,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镜湖,顾砚那句没说完的“就像我们”,当时的心跳声仿佛还留在耳鼓。
春汛的水流渐渐急了,信筏顺着水流漂向老柳树,木片上的纹路开始发光,与柳树枝条上的芽苞产生了共鸣。顾砚脱下鞋袜,卷起裤腿走进浅滩,伸手去捞漂近的信筏。水花溅在他的小腿上,带着碎金似的阳光,小臂上的金色纹路与柳树枝条的影子缠在一起,像幅流动的画。
“小心!”林夏看着他脚下的石头晃了晃,连忙伸手去扶,两人在水里踉跄了几步,抓住彼此的手腕才站稳。顾砚的掌心很热,透过湿漉漉的衣袖传来,像要把温度渗进她的骨头里。“你看。”他指着靠近树根的水面,那里浮着层泡沫,泡沫里裹着无数细小的光粒,“是记忆碎粒,被春汛冲出来了。”
光粒聚成的影子在水面晃动:有孩童在柳树下埋玻璃弹珠,有老人坐在紫藤下抽旱烟,还有个穿工装裤的少年,正把一封写满字的木片塞进树洞里——那少年的侧脸,像极了年轻时的顾砚。
“是祖父。”顾砚的声音有点发哑,“他年轻时总往树洞里塞信,说要让共生树替他记着。”他弯腰掬起一捧水,光粒在他掌心聚成个小小的光球,里面映出个穿蓝布衫的姑娘,正踮脚往树洞里看,“是冰原世界的那位守冰人。”
光球突然炸开,化作漫天光点落在柳树枝上,柳芽“噗”地绽开,紫藤花也跟着怒放,紫白相间的花串垂在水面上,像挂了满树的信笺。树杈间结出了果子,果然一半是柳木的浅褐,一半是紫藤的深紫,果核在阳光里闪着光,像是藏着星星。
顾砚摘下一颗双生果,轻轻掰开,果核滚落在掌心,是两个咬合在一起的齿轮形状,一个刻着柳纹,一个刻着藤络。“原来祖父说的‘共生’,是这样的。”他把其中一个齿轮递到林夏手心,“就像记忆需要两个人一起记,才算完整。”
林夏的指尖碰到齿轮的瞬间,果核突然发烫,与她口袋里的机械萤火虫产生了共鸣。那是顾砚去年送她的,此刻正从口袋里飞出来,翅膀上的纹路与齿轮完美契合,在花串间跳起了圈。
“你看。”顾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,紫藤花的影子落在他睫毛上,“我们的齿轮,也开始共生了。”
春汛的水流哗哗作响,带着信筏流向远方,木片上的字迹在水里渐渐化开,与河水融在一起,像是要把星轨镇的故事,捎给每个需要记忆的角落。林夏握紧掌心的齿轮,看着顾砚眼里的光,突然明白,所谓传承,不只是接过过去的记忆,更是让自己的故事,与那些温暖的过往,长成彼此缠绕的年轮,在时光里,结出属于两个人的果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