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轨镇的冬夜总带着种静谧的厚重。
林夏坐在老钟表铺的壁炉前,指尖翻动着顾砚祖父的日记。壁炉里的松木柴噼啪作响,火星溅在青砖上,留下细碎的光斑,像落在纸上的标点符号。日记的最后几页记录着老钟表匠临终前的日子,字迹已经抖得不成形,却依然能辨认出反复出现的两个字:“晚来”。
“是守冰人奶奶的名字。”顾砚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,杯沿的奶泡上撒着肉桂粉,香气混着松木的烟味,在屋里漫开,“祖父说她年轻时总爱迟到,却每次都带着冰原的薄荷糖,说‘迟到的甜更珍贵’。”
林夏接过热可可,指尖触到杯壁的温热,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冰原,守冰人奶奶从樟木箱里翻出的旧糖纸,上面印着的紫藤花已经褪色,却依然能看出与老柳树下那株是同一个品种。原来有些味道,真的能穿过半个世纪,在不同的人手里,留下相同的印记。
壁炉上方的老座钟突然“咔嗒”一声,钟摆的晃动幅度莫名变大,玻璃罩上凝着的水汽被震出细小的裂纹。顾砚放下热可可,走过去打开钟座,齿轮组的转动声里混着丝异样的摩擦音——是某个齿轮的齿牙磨得太尖,卡在了相邻的轮盘上。
“得换个新齿轮。”他从工具箱里翻出备用零件,指尖捏着枚黄铜齿轮,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暖光,“这是用去年齿轮花的花茎熔的,带着点草木的韧性,不容易磨损。”
林夏凑过去看,齿轮的边缘果然比普通零件多了圈细密的纹路,像花瓣的脉络。顾砚把齿轮嵌进轮组时,她突然发现,这枚新齿轮的大小、齿距,竟与老钟表匠留在红布里的那封信上的齿轮印记完美契合,像是早就为这一刻准备好的。
“祖父的信里藏着尺寸。”顾砚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,指尖点了点信纸边缘的折痕,“他把齿轮的参数折进了纸缝,说‘等阿砚的齿轮能对上,就说明他找到了对的人’。”
座钟重新开始转动时,钟摆的声音比之前沉稳了许多,像添了份踏实的底气。林夏靠在壁炉边,看着顾砚收拾工具,他袖口沾着的铜屑在火光里闪着光,小臂上的金色纹路与钟座里的齿轮组产生了共鸣,泛起淡淡的光晕。
“你说,齿轮花在土里会冷吗?”她突然问,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柳树方向,雪已经下了半尺,陶瓮应该被埋得很深了。
顾砚放下扳手,从壁橱里抱出床厚毛毯:“我们去看看。”他把毛毯披在她肩上,两人踩着积雪往柳树下走,棉鞋踩在雪地里的声音,像在为这深夜的探望伴奏。
陶瓮的位置被做了标记——是块刻着齿轮的青石。顾砚拨开积雪,瓮口的稻草还保持着干燥,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极轻微的“窸窣”声,像是种子在翻身。林夏把耳朵贴在瓮壁上,果然,有细碎的震动顺着陶土传过来,与老座钟的滴答声隐隐呼应。
“它在长根呢。”顾砚的声音带着笑意,呵出的白气在雪夜里凝成小小的云,“守花人说,齿轮花的根会跟着附近的钟摆声生长,摆得越稳,根扎得越深。”
回铺子的路上,林夏突然在老邮筒旁停下。邮筒的投信口结着层薄冰,冰面上映着两人依偎的影子,像幅冻在玻璃上的画。她伸手摸了摸冰面,冰下似乎有封信,信封的一角露出来,印着熟悉的齿轮花图案——是萌芽世界的守花人寄来的,信纸上画着片落满雪的花田,花茎上的齿轮都裹着层薄冰,却依然在缓缓转动。
“她说‘雪冻不住转动的心’。”顾砚把信揣进怀里,用体温融化着冰碴,“就像我们的座钟,就像土里的种子,再冷的天,该转的总会转,该长的总会长。”
壁炉里的火渐渐弱下去,留下堆通红的炭。林夏靠在顾砚肩上,听着座钟的滴答声与窗外的落雪声交织在一起,突然觉得,这冬夜里的每样东西都醒着:齿轮在转,种子在长,信在赶路,连雪都在悄悄记下他们的脚印。而她和他的故事,就像这永不停歇的钟摆,在时光里轻轻晃动,把每个平凡的夜晚,都过成值得珍藏的片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