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轨镇的雪总是在立春这天开始偷懒。檐角的冰棱滴着水,在石阶上凿出小小的坑,像时光在悄悄刻着印记。林夏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往老钟表铺走,怀里抱着个红布包,里面是刚从冰原寄来的包裹——守冰人奶奶的曾孙寄来的,说“曾祖母让把这对冰镐送给小顾师傅,说能帮着刨开冻硬的花田土”。
铺子里暖烘烘的,顾砚正趴在工作台上,给老座钟换摆锤。新摆锤是用齿轮花的花茎熔铸的,裹着层薄银,锤尖刻着个迷你的“夏”字,是他前几天特意打制的。“你听这声儿。”他拨动摆锤,钟摆晃出清脆的“嘀嗒”声,混着窗外融雪的“滴答”,像两支叠在一起的曲子。
“冰原寄来的东西。”林夏把红布包放在桌上,布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,拆开时,露出对黄铜冰镐,镐头缠着圈褪色的蓝布条,上面绣的紫藤花已经磨得只剩线痕——是守冰人奶奶年轻时用的那对。
顾砚放下工具,指尖抚过镐头的纹路:“曾祖母说这冰镐能劈开二十年的雪,当年她就是用它在冰原刨出个坑,埋下给祖父的回信。”他把冰镐靠在墙角,与老钟表匠的工具箱并排摆着,“现在该换它帮着我们护着花田了。”
里屋传来孩子的笑声,是十岁的顾望在翻“时光碎片”盒子。小家伙举着片泛黄的乳牙跑出来,牙尖还沾着点红绳——是他自己五岁时掉的那颗,被顾砚小心地收在盒子里。“爹,这牙比去年黄了点。”他把乳牙凑到阳光下看,“像老座钟的铜齿轮。”
林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:“等你长到爷爷那么大,它就会变成时光的颜色。”她从柜子里拿出本新相册,翻开第一页,是顾望满月时的照片,小家伙攥着片齿轮花花瓣,花瓣上的齿轮刚好卡在他的指缝里,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。
融雪的水顺着老柳树的根须往下渗,花田的土渐渐软了。顾砚扛着冰镐去刨土,顾望跟在后面,拿着小铲子学样,父子俩的影子在湿土上晃悠,像幅会动的画。林夏蹲在田埂上,把守花人寄来的新种子撒下去,种子落在土里时,竟发出细微的“啵”声,像是在跟去年的根打招呼。
“娘,曾祖父的日记里说,齿轮花会记得所有照顾过它的人。”顾望突然指着树洞里的日记本,“那它记得曾祖母吗?”
林夏抬头看向冰原方向,风正卷着融雪往那边跑。“当然记得。”她捡起片刚飘落的柳树叶,叶面上的脉络像极了冰原的河流,“你看这融雪,正带着花田的消息往冰原跑呢,告诉曾祖母,她的花在星轨镇长得很好。”
傍晚收工前,顾砚把老座钟的钟面拆下来,用软布细细擦拭。钟面第十三格的空白处,早已被顾望用各种颜色的蜡笔涂满了:有他画的全家福,有齿轮花田的轮廓,还有个歪歪扭扭的钟表,指针永远指着“幸福”两个字。
“该添新刻度了。”顾砚拿出细凿,在第十三格外又加了道浅痕,“纪念我们的顾望第一次帮着刨花田土。”
顾望趴在桌边,看着父亲凿刻度,突然指着钟面边缘的木纹:“爹,这木头的纹路像不像曾祖父日记里的冰原地图?”
林夏凑过去看,果然,橄榄木的纹路蜿蜒曲折,真的像幅缩小的冰原地图,其中一道深纹恰好穿过第十三格的蜡笔画,像条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路。她突然明白,所谓时光,从不是直线往前跑,而是像这钟面的木纹,把所有的人、所有的故事都缠在一起,老的记着新的,新的连着老的,在年轮里,在齿轮间,完成一场跨代的拥抱。
老座钟重新装上钟面时,暮色刚好漫进铺子。钟摆晃了晃,“嘀嗒”声里多了点融雪的湿润,像带着整个春天的气息。林夏看着顾砚父子收拾工具,窗外的老柳树抽出新绿,花田的土里冒出点点嫩芽,突然觉得,这融雪的季节,藏着时光最温柔的秘密——它让旧物有了新故事,让新芽记着老牵挂,让每个平凡的日子,都在“嘀嗒”声里,长成值得被记住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