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轨镇的盛夏总被蝉鸣浸得发胀。老柳树的浓荫铺满半条巷子，齿轮花田的藤蔓已经爬满花架，淡金色的花瓣在阳光下转得欢，每片齿牙间都沾着晶莹的露珠，像撒了把会反光的碎银。
顾望蹲在花田边，用放大镜观察齿轮花的转动。他的头发被汗水浸得贴在额角，手里攥着本翻旧的笔记本，上面画满了齿轮的草图——是模仿顾砚的工作台笔记画的，连铅笔的力度都学得有模有样。
“爹说这齿轮每转十三圈，就会落下片花瓣。”他仰起脸冲林夏喊，鼻尖沾着点泥土，像只刚从花田里打滚的小刺猬，“我数到十二圈了，还差一圈！”
林夏端着碗冰镇酸梅汤走过去，把碗放在田埂上：“歇会儿再数，别中暑了。”她的指尖擦过儿子的鼻尖，擦掉那点泥土，“你祖父年轻时也爱蹲在这儿数齿轮，说‘数清楚了，就能听懂时光的话’。”
顾望捧着酸梅汤猛喝两口，眼睛突然亮起来：“落了！娘你看，花瓣落了！”
一片淡金色的花瓣悠悠飘下，落在他的笔记本上，恰好盖住其中一页的齿轮草图。花瓣上的露珠渗进纸页，晕开一小片湿痕，像给草图盖了个温柔的邮戳。林夏想起守花人去年寄来的信，说“齿轮花的花瓣会带着心愿飘向该去的地方”，不知这片花瓣，会载着顾望的什么心愿呢？
老钟表铺的柜台后，顾砚正在修一只旧怀表。怀表的外壳已经斑驳，打开时，里面的齿轮组却锃亮如新——是他用齿轮花的花茎粉末混合黄铜打磨的，带着点草木的韧性。“这是张木匠父亲的怀表，”他用镊子夹起个细小的齿轮，“说当年定亲时，他爹就是用这表记的时辰。”
林夏凑过去看，怀表的内侧刻着行小字：“民国二十九年夏，与兰妹定亲”，字迹的深浅和老钟表匠日记里的笔迹有些相似。“也是个有故事的物件。”她指尖轻轻碰了碰表盖，“等修好了，让张木匠也写段新话刻上去，就像我们给老座钟添刻度。”
顾砚笑着点头，把最后一个齿轮嵌进轮组。怀表重新开始走动时，滴答声竟和花田的齿轮转动声完美重合，像两个相隔百年的时光在对话。“你听，”他把怀表放在耳边，“老物件总比我们懂怎么留住时光。”
傍晚的霞光把花田染成橘红色，顾望举着那片落瓣跑进来，花瓣上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：“希望爷爷奶奶在冰原能看见我的齿轮画”。他把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，塞进老邮筒，投信口“咔嗒”一声合上，像吞下了个沉甸甸的心愿。
“邮差说明天会把信捎去冰原。”顾砚摸了摸儿子的头，“曾祖母收到了，定会在雪地里画个大大的齿轮回礼。”
林夏站在老邮筒旁，看着夕阳把邮筒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与花架的影子交叠在一起，像两个相拥的巨人。她想起守冰人奶奶临终前的信，说“冰原的雪会记得所有飞过的信，就像星轨镇的风会记得所有开花的故事”。此刻的风里，既有齿轮花的清香，又有怀表的铜锈味，还有顾望的笑声，这些混在一起，就是星轨镇最鲜活的时光。
老座钟在这时敲响了，钟摆的声音比平时轻快，像是在为这盛夏的傍晚伴奏。林夏抬头看向钟面，第十三格的蜡笔画已经被岁月磨得浅了些，却依然能看出那些稚嫩的线条——就像所有未完的故事，不必刻意留住，因为它们早已钻进时光的缝隙，跟着齿轮转，跟着花瓣落，在每个平凡的夏天，悄悄长出新的模样。
顾望已经趴在花架下睡着了，手里还攥着那本画满齿轮的笔记本。林夏轻轻抽出笔记本，翻到最后一页，发现空白处多了行顾砚的字迹：“齿轮会转，花瓣会落，而我们的故事，永远在续写。”字迹的旁边，画着个小小的笑脸，像在说“别急，慢慢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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