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望蹲在花田边,看晨露里的影子看得入了神。有颗特别大的露珠挂在齿轮花的齿牙上,里面映着老钟表铺的全貌:柜台后林夏正翻着信,顾砚在给座钟上弦,房梁上的蛛网沾着阳光,连他自己此刻的影子也缩在角落,像幅会动的工笔画。
“这露珠是面小镜子呢。”他伸手想去碰,指尖刚凑近,露珠突然滚落,顺着花茎往下淌,在根部积成个小小的水洼。水洼里的倒影晃了晃,竟叠进了另一个画面——是冰原的雪地里,守冰人奶奶的曾祖父正用那副黄铜眼镜观察冰缝,镜片反射的光里,有株齿轮花正从冰缝里探出头。
“原来它们早就见过面。”顾望喃喃道,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在轻轻颤动,像有无数个齿轮在土里转动,把不同的时光连在了一起。
林夏端着木盆出来晾衣服,水珠从蓝布衫的衣角滴落,砸在水洼里,激起一圈圈涟漪。“望儿,过来帮娘扶下竹竿。”她的声音穿过晨光,带着皂角的清香。
顾望跑过去时,袖角扫过时光藤的玻璃罩,罩子上的晨雾被擦出片透明的区域,刚好露出那枚微型怀表。怀表的齿轮还在转,表链缠着的齿轮花瓣上,凝着颗新的露珠,里面映着他自己的脸——戴着黄铜眼镜,手里举着齿轮图纸,身后是开花的花田。
“你看,”林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笑着说,“它在给你画未来的样子呢。”
顾砚扛着梯子从里屋出来,要去修房檐下松动的铃铛。“这铃铛昨儿响得不对,”他踩着梯子往上爬,木梯咯吱作响,“像是有片齿轮花的花瓣卡进去了。”
果然,等他摘下铃铛,里面真卡着片半干的花瓣,齿牙间还缠着根细铜丝,是老座钟上的零件,不知何时被风吹了出来。“你看这铜丝,”他把花瓣扔给顾望,“弯的弧度和时光藤的花苞一模一样,都是五十三度。”
顾望捏着花瓣比对,果然分毫不差。他突然想起算术课上学的“圆周率”,那些无限循环的数字,像极了这些永远重合的纹路——原来时光从不是杂乱无章的,它藏着最精密的规律,只等有人去发现。
正午的阳光把花田晒得暖洋洋的,齿轮花的花瓣转得更快了,每片齿牙间都闪着光,像撒了把碎钻。顾望躺在花架下的草席上,黄铜眼镜滑到鼻尖,透过镜片看天上的云,云絮的边缘竟也带着齿轮的弧度,慢悠悠地转着,像天空在轻轻摇晃的钟摆。
“爹,娘,你们说云也在修表吗?”他对着阳光喊,声音被花瓣切割成细碎的片段。
顾砚正在给老座钟换发条,闻言笑了:“说不定天上也有个老钟表铺,云是他们晾的齿轮零件呢。”
林夏把冰镇的酸梅汤放在草席边,碗沿的水珠滴在席子上,晕出个小小的圆:“等你长大了,去天上看看不就知道了?”
顾望拿起微型怀表,对着太阳举起来,表盖内侧的刻字在阳光下投出影子,落在酸梅汤里,字的边缘渐渐晕开,和汤里的桂花碎混在一起,像时光在悄悄写下新的注脚。他知道,这些藏在露珠里、花瓣上、云絮间的密码,会陪着他慢慢长大,像老座钟的钟摆,永远晃在时光的正中,把每个平凡的日子,都晃成值得珍藏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