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的傍晚，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浑浊的橘红色，像被揉碎的柿子皮，挂在老城区的屋顶上。林玉安背着书包，脚步比往常快了许多——今天是周末，她可以多陪小橘一会儿，甚至能把家里那块洗干净的旧毛巾带来，给小橘的窝再添一层暖和的垫布。
书包侧袋里装着两根火腿肠，是她用攒了三天的零花钱买的。昨天陈瑶偷偷塞给她一颗奶糖，她没舍得吃，也放在了口袋里，想和小橘“分享”——虽然知道猫不能吃糖，但她就是想把自己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它。
穿过熟悉的小巷时，林玉安的心跳得有点快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她想象着小橘看见火腿肠时的样子，肯定会摇着尾巴跑过来，用头蹭她的手，发出满足的“咕噜”声。昨天她给小橘的腿伤最后一次涂了碘伏，今天应该能彻底好了吧？说不定还能看见小橘追着蝴蝶跑的样子。
离废弃小巷还有几步远时，林玉安习惯性地喊了一声：“小橘！”
巷子里静悄悄的，没有传来熟悉的“喵”叫声。
她愣了一下，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句：“小橘？你在吗？”
还是没有回应。
林玉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，一种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爬上来。她加快脚步，冲进小巷，直奔垃圾桶后面的那个小窝——那里铺着她带来的旧袜子和硬纸板，是小橘每天待的地方。
可窝里空荡荡的，只有那块被风吹得卷起来的硬纸板，孤零零地躺在地上。
“小橘？”林玉安的声音开始发颤，她蹲下来，摸了摸窝里的袜子，还是温的，说明小橘刚才还在这里。她站起来，沿着小巷一遍遍地找，“小橘！小橘你出来啊！”
巷子里的杂草很高，风一吹就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，像是有人在暗处偷笑。林玉安的眼睛扫过每一个角落，砖瓦房的墙角、废弃的家具后面、垃圾桶的另一侧……她甚至趴在地上，往石缝里看，可连小橘的影子都没看到。
就在她快要哭出来的时候，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垃圾桶旁边的一块空地——那里的杂草被踩倒了一片，泥土上有几个凌乱的脚印，还有一根白色的羽毛，是小橘昨天玩过的那根。
林玉安赶紧跑过去，蹲在地上，心脏狂跳。突然，她的目光定住了——在那片被踩倒的杂草中间，躺着一团橘色的东西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，像是睡着了。
“小橘！”她惊喜地叫了一声，伸手想去抱它。
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那团橘色时，她的动作突然僵住了。
那不是睡着了。
小橘的毛发被硬生生拔下了大半，露出了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肤，伤口处还沾着泥土和碎石子，凝结的血块呈深褐色，像干涸的油漆。它的双眼紧闭着，眼窝处是两个黑洞洞的伤口，显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穿了，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，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滩暗红色的水渍。它的右前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，正是之前受伤刚好的那条腿，腿边散落着几颗小石子，还有一把眼熟的弹弓——弹弓上贴着一张蓝色的贴纸，是张浩最喜欢的奥特曼图案。
林玉安的手指像被冻住一样，僵硬地悬在半空。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，大脑一片空白，耳边只剩下自己“咚咚”的心跳声，还有风穿过杂草的“沙沙”声，像是小橘在轻轻“喵”叫。
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细得像蚊子叫，“小橘，你起来啊……别吓我……”
她伸出手，轻轻碰了碰小橘的身体，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，没有一丝温度。小橘的身体已经僵硬了，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，用头蹭她的手，用尾巴绕她的手腕了。
林玉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，砸在小橘冰冷的身体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想把小橘抱起来，可刚一碰，小橘的身体就微微动了一下，露出了底下更深的伤口，她吓得赶紧缩回手，生怕碰疼了它。
“是谁……是谁干的……”林玉安的声音开始发抖，她看向那把弹弓，看向地上的脚印，脑海里瞬间闪过张浩那张嚣张的脸，还有王小胖他们幸灾乐祸的笑容。是他们！一定是他们！昨天他们偷偷跟着她，今天就对小橘下了毒手！
愤怒和悲伤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，林玉安抱着膝盖，蹲在地上，失声痛哭起来。她的哭声在空旷的小巷里回荡，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。小橘是她唯一的朋友，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，现在，这束光也灭了。
不知道哭了多久，天色彻底暗了下来，巷子里的路灯亮了，昏黄的灯光照在小橘的尸体上，显得格外凄凉。林玉安慢慢站起来，擦干眼泪，小心翼翼地把小橘抱起来。小橘的身体很轻，轻得像一片羽毛，可林玉安却觉得有千斤重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她在小巷深处找了一棵小树，用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——她的指甲被泥土磨得生疼，渗出血珠，可她一点都感觉不到。她把小橘轻轻放进坑里，又把那根白色的羽毛、还有自己刻的一块没碎的石头放在小橘身边，然后慢慢填上土，堆成一个小小的土堆。
“小橘，对不起……是我没保护好你……”林玉安跪在土堆前，小声说，“我会经常来看你的，给你带火腿肠，带面包……你在那边要好好的，别再被人欺负了……”
她对着土堆拜了拜，才慢慢站起来，背着书包，一步一步地走出小巷。巷子里的风很冷，吹在她脸上，像刀割一样疼。她的眼睛红肿着，脸上还挂着泪痕，心里空荡荡的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。
回到家的时候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。赵秀兰和林建军正在客厅里争吵，赵秀兰手里拿着一张账单，对着林建军大喊：“这个月的水电费又涨了，你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？再拖下去，房东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！”
林建军坐在沙发上，手里拿着一瓶啤酒，脸色通红，对着赵秀兰吼道：“你以为我想拖吗？老板不给我发工资，我有什么办法？你少跟我嚷嚷，烦死人了！”
林玉安推开门走进来，他们甚至没有看她一眼，还在继续争吵。林玉安把书包放在门口，默默地走进厨房，想找点水喝。
“你还知道回来？去哪里野了？”赵秀兰终于注意到了她，语气里满是怒气，“这么晚才回来，是不是又逃学了？我跟你说过多少遍，在学校别惹事，你怎么就是不听？”
林玉安低着头，声音沙哑：“我没有逃学，我去……去给同学补课了。”
“补课？”赵秀兰走过来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，“我看你是在撒谎！你看看你这脸，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，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？”
林玉安的胳膊被抓得生疼，她想起小橘的样子，眼泪又掉了下来：“我没有打架，我只是……只是难过。”
“难过？你有什么好难过的？”赵秀兰甩开她的胳膊，“我们每天累死累活地赚钱养你，你还难过？我看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！”
林建军也走了过来，醉醺醺地看着林玉安：“哭什么哭？一天到晚就知道哭，跟你妈一样，晦气！”
林玉安看着他们，心里充满了绝望。她想告诉他们小橘的事，想告诉他们自己有多难过，想让他们安慰她一下，哪怕只是一句“别怕”。可看着他们不耐烦的脸，她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她默默地走进自己的房间，锁上了门。房间里很暗，没有开灯，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影。她坐在书桌前，打开铅笔盒，里面的石头静静地躺在那里，其中一块裂开的石头边缘还沾着细小的血珠，是她下午挖坑时不小心划破手指弄上的。
她拿起一块石头，放在手心反复摩挲，石头的凉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，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让她平静了。她想起小橘的样子，想起小橘用头蹭她的手，想起小橘追着蝴蝶跑，想起小橘给她带回来的小老鼠…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，不停地掉下来，砸在石头上，发出“嗒嗒”的声音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客厅里的争吵声终于停了下来。林玉安走到门口，听见林建军的呼噜声和赵秀兰的叹息声。她打开门，偷偷走进厨房，从冰箱里拿出一块面包，又拿了一瓶牛奶，然后回到房间。
她坐在床上，慢慢吃着面包，喝着牛奶，可嘴里却没什么味道。她想起明天是周末，本来可以和小橘在小巷里玩耍，现在却只能对着一个冰冷的土堆。她想起自己刻的那些“不怕”的石头，现在才发现，那些“不怕”都是假的，她其实很怕，怕张浩的欺负，怕爸妈的争吵，怕现在这样孤独无助的感觉。
吃完面包，林玉安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想起小橘惨死的样子，想起张浩他们嚣张的笑容，想起爸妈的冷漠，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冷，冷得让她喘不过气。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，无论怎么挣扎，都飞不出去。
凌晨一点多，林玉安悄悄起床，穿上衣服，背着书包，打开门，轻轻走了出去。楼道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。她走出单元楼，抬头望了望天空，天空是一片漆黑，没有星星，也没有月亮。
她不知道要去哪里，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。走着走着，她来到了学校门口。学校的大门关着，旁边有一个小门，没有锁。她犹豫了一下，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校园里很安静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。她走到教学楼前，看着那栋熟悉的建筑，想起了在这里遭受的欺负，想起了王老师的敷衍，想起了同学们的冷漠。她慢慢走上楼梯，来到教学楼顶的门口。门没有锁，她推开门走了上去。
教学楼顶很空旷，风很大，吹得她的头发乱飞。她走到边缘，往下看，地面离她很高，黑漆漆的一片，像一个巨大的黑洞，等着吞噬一切。
她想起了小橘，想起了小橘冰冷的身体，想起了自己刻的那些“不怕”的石头。她觉得自己太累了，再也不想忍受了，再也不想害怕了。只要跳下去，就什么都不用怕了，就可以和小橘在一起了。
她闭上眼睛，深吸了一口气，慢慢向前迈出一步。就在这时，远处传来了消防车的警笛声，越来越近，越来越响。她睁开眼睛，看见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停在了教学楼下面，几个穿着橙色衣服的消防员从车上跳下来，正抬头往楼顶看。
其中一个消防员拿着喇叭，对着楼顶喊：“同学，别冲动！有什么事下来再说！”
林玉安愣住了，她看着下面的消防员，看着那辆红色的消防车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。她想起了小橘，想起了小橘还在等着她带火腿肠，想起了自己还没有给小橘的土堆上插一朵花。
她的脚步停住了，眼泪又掉了下来。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，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。消防车的警笛声还在响着，消防员的喊声还在继续，可她只是站在楼顶边缘，看着下面的世界，心里一片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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