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打在车顶,发出密集的敲击声。裴行知握着方向盘,视线穿过雨帘,盯着前方模糊的路。副驾驶座上空着。阮翊没上车。
他脚下的油门踩得更深了些,车子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,在湿滑的路面上疾驰。
后视镜里,那栋老别墅已经看不见了。
手机在副驾上震动,是未读消息的提示音。他瞥了一眼,没去拿。
雨刷器来回摆动,节奏单调。车内只剩下这个声音。
他忽然想起刚才在书架前翻看照片时,阮翊靠得很近。呼吸落在他耳后,和十八岁那晚一样轻。
那时他们刚在一起,裴行知还不会喝酒。阮翊把他抱上床,指尖扫过他锁骨处的朱砂痣,说:“以后别让人看见这里。”
现在没人会管他了。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这次是来电。
他接起蓝牙,没看号码。
“裴先生。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,“您母亲当年的主治医生,今天凌晨在家中去世了。”
裴行知手指一紧。
“死因是什么?”
“脑溢血。警方初步调查,没有可疑之处。”
他没说话。
“但他在死前两天,曾经联系过我。”
裴行知猛地踩下刹车。轮胎在路面划出刺耳的摩擦声,车子停在路口红灯前。
“他说,当年你母亲来医院复查的时候,发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。”
“什么?”
他声音冷得像刀。
“她问过一个问题:‘如果有人长期服用抗凝血药,会发生什么?’”
裴行知瞳孔骤缩。
雨下得更大了。
绿灯亮起,他一脚油门冲出去。
手机屏幕亮起,是未读消息的提示。
他终于低头看了一眼。
是阮翊发来的,只有一句话:
**“你开车去哪,我不知道。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查这件事。”**
他冷笑一声,准备删掉。
可下一秒,又有新消息弹出。
**“如果你要去找那个医生的女儿,我劝你三思。”**
裴行知猛地抬头。
前方,一个人影站在路中央。
——是女人。
黑伞在风中摇晃,她站在暴雨里,脚下积水漫过鞋面。
裴行知猛打方向盘,车子擦着人影掠过,溅起一大片水花。
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最终停在前方十米处。
他喘着气,手心全是汗。
后视镜里,女人缓缓转过身,朝这边走来。
他按下中控锁,以防万一。
车门被拉开,一股湿漉漉的寒气涌进来。
“裴先生。”女人坐进后座,声音平稳,“我叫林婧。”
裴行知从后视镜看她一眼。
“你父亲刚刚去世了。”他说。
林婧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还敢来找我?”
她轻轻叹了口气:“因为我知道我妈当年发现了什么。”
裴行知的手指收紧。
“说。”
“我妈在给令堂做检查时,发现她的血液指标异常。”林婧说,“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。后来她查到一种抗凝血药,长期服用会导致轻微内出血。但这种药必须处方才能拿到。”
裴行知沉默。
“我妈当时很犹豫。”林婧继续说,“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您母亲。可最后还是说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令堂听完之后,脸色变了。她说要再查清楚。”林婧顿了顿,“那天晚上,她就出了车祸。”
裴行知闭上眼。
“你们想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“我想说的是,”林婧往前倾身,“我妈一直后悔那天晚上说的话。她觉得是她害了您母亲。”
“所以她现在死了,就能赎罪了?”
“不是赎罪。”林婧看着他,“是托我告诉你真相。”
裴行知没说话。
“还有一个事。”林婧从包里拿出一张纸,“这是当年开药的处方单。”
裴行知接过,指尖微微发抖。
签名处赫然写着——**阮翊**。
他猛地抬头。
“这不可能。”他声音发颤,“阮翊不可能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。”林婧看着他,“但这张处方单,是真的。”
裴行知的手指蜷缩起来,纸张被捏成一团。
“你爸当年是自杀。”林婧说,“但他留下的信里说,有人动了他公司的账。”
“谁?”
“阮翊。”
裴行知瞳孔骤缩。
“令尊死后,裴家破产。阮翊接手了裴家的法律顾问职位,掌控了所有财务资料。”林婧说,“他利用这些信息,一步步让裴家陷入绝境。”
裴行知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三年前那个雨夜,阮翊站在玄关,眼神痛苦:“你要是走了,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。”
他一直在骗他。
从头到尾。
“你妈知道吗?”他忽然问。
“知道。”林婧点头,“她就是因此去找了令堂。她希望令堂能救他。”
裴行知笑了,笑得眼角泛红。
“他真是疯了。”
他发动引擎,车子重新驶入雨幕。
“你要去哪儿?”林婧问。
“我要去找他。”裴行知咬牙,“我要当面问他,为什么要这么做。”
车子一路疾驰,直奔阮翊住处。
一路上,他不断回想过去三年的点点滴滴。
阮翊给他喂药时的温柔眼神,深夜守在他床边的身影,还有每次他挣扎时,那只紧紧扣住他手腕的手。
原来都是假的。
全是假的。
到了阮翊家门口,他径直冲上去,用力砸门。
没人应。
他掏出备用钥匙,直接开门。
屋里空无一人。
桌上放着一杯冷掉的咖啡,地上散落着几页纸。
裴行知走过去,捡起一张。
是病历单。
患者姓名:裴行知。
诊断日期:三年前。
药物名称:**华法林**(抗凝血药)。
下方签名:**阮翊**。
他浑身发冷。
另一张纸上,是一封信。
“亲爱的知初:
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真相。其实那场车祸不是意外,而是有人动了手脚……”
他突然想起那封信里的字句。
原来是阮翊。
是他动了手脚。
是他害死了他母亲。
是他让他三年间像个废物一样被关在公寓里。
是他,是他,还是他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裴行知猛地转身。
阮翊站在门口,浑身湿透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声音平静。
裴行知一步一步走近。
“是你干的。”
阮翊没否认。
“为什么?”裴行知咬牙,“为什么你要害我家人?”
阮翊看着他,眼神里有痛楚,也有决绝。
“因为我爱你。”
“你爱我?”裴行知冷笑,“所以你就给我下药?害死我母亲?毁掉我家?”
阮翊往前走了一步。
“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母亲的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我只是想让你离不开我。我想让你恨别人,而不是恨自己。”
“你疯了。”
“是,我疯了。”阮翊点头,“但我没有一天不后悔。”
“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?”裴行知声音颤抖,“他们都不在了。”
阮翊伸手想碰他,却被他躲开。
“裴行知。”他低声喊,“你能不能听我说完?”
“我不需要听。”裴行知后退一步,“你欠我的,我会亲手讨回来。”
阮翊看着他,眼神里闪过一丝绝望。
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让你查真相吗?”他忽然问。
裴行知没说话。
“因为我不想让你变成我。”阮翊声音哽咽,“我不想让你变成一个只知道仇恨的人。”
裴行知愣住。
“我做了那么多错事。”阮翊继续说,“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你。”
他慢慢靠近,伸手抚上裴行知的脸。
“哪怕你现在恨我,我也愿意承担。”
裴行知没躲开。
雨还在下。
屋内一片寂静。
只有两人的呼吸声。
“你说过。”裴行知忽然开口,“你说过你会一直保护我。”
“我做到了。”阮翊低声说,“只是方式错了。”
“那你现在呢?”裴行知看着他,“你还想保护我吗?”
阮翊点头。
“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你了。”
阮翊的眼神暗了下来。
“你真的不需要我了吗?”他轻声问。
裴行知没回答。
他也不知道答案。
屋外雷声轰鸣,雨下得更大了。
裴行知盯着阮翊的手,那只手还停留在半空。
他忽然笑了,笑得眼尾泛红。
“你是不是以为,只要你说你爱我,我就该原谅你?”
阮翊的手慢慢放下。
“我不是来求你原谅的。”他声音低哑,“我只是不想你把自己毁了。”
“可你已经把我毁了。”
裴行知的声音很轻,却像刀子一样扎进人心。
阮翊闭了闭眼。
“我知道。”
裴行知后退一步,撞到桌角。病历单滑落在地,纸张被踩出一道皱痕。
“你给我下了三年的药。”他说,“让我变成一个离不开你的废物。”
阮翊往前走了一步:“不是废物。你是裴行知,是我最重要的人。”
“你根本不了解我。”裴行知声音发抖,“你只是把你想要的裴行知,强行塑造成那样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阮翊看着他,“所以我现在放手。”
裴行知愣住。
“你……说什么?”
“我不想再控制你了。”阮翊伸手解开衬衫第一颗扣子,“你想查真相,就继续查。我不会再拦你。”
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,放在桌上。
“这是裴家当年的财务记录。都在这里。”
裴行知盯着那把钥匙,像是盯着什么可怕的东西。
“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?”
“因为我错了。”阮翊看着他,“我错在以为你能接受我的方式。”
“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裴行知咬牙,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阮翊低声说,“但我不想再看着你恨自己。”
裴行知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。
他踉跄着扶住椅背,呼吸变得急促。
阮翊下意识要上前,又硬生生停住。
“你还在吃华法林。”他声音里带着痛意,“我昨晚换的药,还没生效。”
裴行知瞪着他,眼里全是愤怒和震惊。
“你连这个都敢动?”
“我只是想帮你。”阮翊声音发颤,“我不想你像我一样,被仇恨吞噬。”
裴行知笑了,笑得眼角湿润。
“你有没有问过我,想不想被你‘拯救’?”
屋外雷声轰鸣,雨越下越大。
阮翊看着他,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疲惫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,“裴行知,我真的很爱你。”
“别说了。”裴行知打断他,“我不需要听。”
他抓起钥匙,转身就要走。
阮翊没拦他。
可就在门开的一瞬间,外面的雨声中,传来一声枪响。
裴行知猛地回头。
阮翊倒在地上,胸口一片血迹。
门口站着一个男人,手里握着枪。
裴行知愣在原地,脑子一片空白。
“你……”
男人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转身消失在雨幕中。
裴行知冲过去跪倒在地,将阮翊扶起。
“你怎么样?说话!”
阮翊咳了一口血,嘴角扯出一丝笑。
“看来……我还是护不住你。”
“别说废话!”裴行知颤抖着去捂他伤口,“救护车马上就来!”
“不用了。”阮翊轻轻抓住他的手,“听我说完。”
裴行知眼泪掉了下来。
“你他妈的闭嘴!你不准死!”
阮翊的手已经冰凉。
“那个男人……是我父亲派来的。”他声音越来越弱,“他一直都知道……我做的事。”
“你别说话了!求你……”
“裴行知。”阮翊用尽力气握住他的手,“答应我……好好活着。”
他的手指松开,眼神逐渐涣散。
裴行知抱着他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屋外风雨交加,雷声滚滚。
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,屏幕亮起。
是一条新消息。
来自阮翊。
**“如果你恨我,就替我活下去。”**
雨,下得更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