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,在柏油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,陆迟朔踩着滑板穿梭在校园小道上。
“陆哥!给爹慢点飞!你是真不怕死在老宋手上!”周祈野吼着他那大嗓门,一路追赶。
陆迟朔一个漂亮的回转停在了教学楼面前,拎起滑板朝身后那个**眨了眨眼:“怕啥?死也要拉着你一起垫背。”
周祈野:“……”
陆迟朔是北宁二中出了名的吊车尾,成绩差都能直接起飞,是所有老师的头痛重点对象。
少年单肩挎着书包,校服拉链只拉到一半,露出里面黑色t恤,整个人吊儿郎当的跟个傻子一样。
他拎着滑板在教学楼晃荡,引得同学纷纷侧目。
“我这么好看吗?”原本还喜笑颜开的陆迟朔,瞬间沉着脸,“要不再凑近点看?”
众人被这目光给唬住了,立刻加快脚步逃离,生怕被这个混世魔王盯上。
陆迟朔嗤笑一声,随手将滑板扔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空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,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发梢跳跃。
“装什么凶。”
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。
陆迟朔猛地回头。沈砚抱着几本厚重的专业书,安静地站在光影交界处,镜片后的眼睛看不出情绪。
“我装了吗?”陆迟朔挑眉,语气更冲,脚尖却无意识地将滑板往身边勾了勾。
沈砚没接话,只是走过来。他经过陆迟朔身边时,脚步没停,却极其自然地弯腰,捡起了地上不知谁掉落的学生证,轻轻放在陆迟朔的滑板面上。
“下次吓唬人之前,”沈砚侧过头,声音平稳,“先看看自己东西掉了没有。”
陆迟朔一愣,下意识摸向自己裤袋——空空如也。那张印着他傻乎乎证件照的学生证,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滑板上。
周围空气瞬间凝固。他张了张嘴,那句“装货”卡在喉咙里,一时竟吐不出来。
沈砚已经走出了几步,背影清瘦挺拔。
“你刚怎么不跑?不怕我再揍你?”陆迟朔忍不住问,用指关节蹭了蹭鼻尖。
沈砚推了下眼镜:“你没什么可怕的。”
陆迟朔停下脚步。
沈砚也跟着停下,转头看他,目光里有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探究。
陆迟朔咧嘴笑了,是那种毫不掩饰、带着点嚣张的笑。
“沈砚,”他凑近一步,几乎闯进沈砚的安全距离,声音压低,带着挑衅,“你该不会是在故意引起我注意吧?”
沈砚静静看着他逼近的脸,没有后退,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。
“陆迟朔,”他开口,声音依旧平淡无波,“你该不会是只会这一种跟人打交道的方式吧?”
这回,愣住的人变成了陆迟朔。他看着沈砚转身离开,第一次忘了追上去,只是捏紧了拳。
滑板轮子轻轻转动了一下。
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和沈砚拌嘴了,但却是第一次,陆迟朔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那股熟悉的、无处发泄的躁意堵在胸口,不上不下。
他盯着沈砚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,舌尖顶了顶腮帮,忽然抬脚,泄愤似的轻轻踢了一下滑板。滑板撞到墙边,发出一声闷响。
“啧。”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。
旁边看完全程的周祈野立刻凑了过来,用胳膊肘狠狠拐了他一下,嘴角咧到耳根,压低的嗓音里全是幸灾乐祸:“儿子啊!你总算有吃瘪的时候了!沈砚牛逼啊,几句话就把你干沉默了?”
陆迟朔:“……”
他一把推开周祈野那张放大的笑脸,没好气地骂了句“滚蛋”,眼神却不自觉地又瞟向沈砚离开的方向,走廊尽头早已空无一人。
周祈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笑得更加猖狂:“不是我说,你俩这孽缘真是从穿开裆裤就开始了,吵了十几年也没见谁服过谁,这次感觉不一样啊朔哥,你好像……处于下风?”
陆迟朔收回目光,瞪了他一眼,弯腰抄起地上的滑板,语气硬邦邦的:“少放屁。谁跟他从小长大。”
说完陆迟朔转身就往教室走,一刻也不停留。
周祈野屁颠屁颠地跟上,还在那儿喋喋不休:“哎哟,还不好意思了?说说嘛,这次沈大学神又怎么碾压你了?让我也乐呵乐呵。”
陆迟朔懒得理他,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。确实,从有记忆起,他的人生里就少不了沈砚那个讨厌的影子。
幼儿园抢玩具,小学抢第一,初中抢年级第一。
不知怎么了他走了岔路,成了老师眼中的刺头,而沈砚依旧稳稳走在康庄大道上。
可即便这样,那人还是阴魂不散。
他打架挂彩,龇牙咧嘴躲在楼梯间,沈砚会“恰好”从图书馆回来,面无表情扔下一包创可贴和消毒棉签。
他逃课翻墙,总能“偶遇”被老师派出来跑腿的沈砚。
沈砚不会告状,只会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扫过他,淡淡提醒:“东边墙角的监控上周修好了。”
甚至他因为违纪被罚扫操场,累得满头大汗骂骂咧咧时,会发现最难清理的角落已经被人提前打扫干净了。
而沈砚通常就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看书,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他们针锋相对,互相拌嘴,陆迟朔觉得沈砚假清高,沈砚大概也觉得他不可理喻。
可偏偏,每一次他狼狈不堪的时候,沈砚总会以一种极其讨厌的方式出现,施舍一点不着痕迹的……帮忙?
陆迟朔越想越烦躁,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。
“喂!朔哥!走那么快干嘛!”周祈野在后面喊,“下午篮球场约不约?杀他们个片甲不留!”
陆迟朔头也没回,只挥了挥手:“没空!”
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沈砚刚才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,还有那句“你该不会是只会这一种跟人打交道的方式吧”。
操。
陆迟朔几乎是有些粗暴地推开了教室的门,木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,引得零星几个还在自习的同学投来不满的目光。
他视若无睹,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,把椅子拖出刺耳的声响,一屁股坐了下去。
胸腔里那股无名火还在烧,烧得他口干舌燥,心神不宁。
沈砚那句话像个魔咒,在他脑子里立体环绕声循环播放。
“你该不会是只会这一种跟人打交道的方式吧?”
那种语气,平铺直叙,连个疑问的尾音都懒得施舍,配上那张永远波澜不惊、好像全世界都入不了他眼的冷脸……妈的,假清高!装什么大尾巴狼!
陆迟朔狠狠踹了一脚前桌的椅腿。
是,他承认,沈砚是帮过他几次。
比如上次他被那帮找茬的社会青年堵在巷子口,沈砚“恰好”路过,报了警。又比如上上次,他差点交不上竞赛报名表,是沈砚“顺手”捡到了他揉成一团扔错的草稿纸,平整地给他压在了书底下。
每一次都那么“恰好”,那么“顺手”,姿态高得仿佛只是随手拂了拂肩上的灰尘,而不是帮了一个大活人。
这种仿佛施舍乞丐一样的“帮忙”,比直接看他笑话还让陆迟朔难受。他宁愿沈砚当时就抱着胳膊靠在墙边,冷冷地嘲讽他“活该”。
也好过现在这样——让他一边咬牙切齿,一边又没法理直气壮地恨到底。
这种不上不下的憋屈感,操蛋极了。
一天课程陆迟朔一个字都没听进去,直到放学才昏昏欲醒。
“儿子!真不去啊?三班那帮孙子叫嚣一下午了!”周祈野从后面追上来,勾住他脖子。
“说了没空。”陆迟朔没什么耐心地把他胳膊甩开,“你们去就行了,虐他们还不是跟玩一样。”
“嘿,那必须的!那你干嘛去?”
“烦,随便逛逛。”
甩开周祈野,陆迟朔拎着滑板,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更添了几分躁郁。
他拐进一家常去的便利店,从冰柜里拿了瓶冰水。
付钱的时候,他下意识摸裤兜,动作却猛地一顿。
钱包没了。
连同里面并不算厚的一小沓钞票,还有几张重要的卡片。
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把身上几个口袋都翻了个遍,还是没有。
操!真是倒霉到家了!
店员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,小心翼翼地问:“同学,你没事吧?”
陆迟朔烦躁地扒了下头发,把冰水往收银台上一放:“不要了。”
他转身走出便利店,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,一种混合着窘迫和愤怒的情绪几乎要把他点着。
就在他盘算着要不要硬着头皮给周祈野打电话求救的时候,一辆熟悉的黑色自行车不偏不倚,停在了他面前。
握着车把的手干净修长,指节分明。
陆迟朔眼皮一跳,心里骂了句阴魂不散,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
沈砚坐在车座上,一条长腿支着地,夕阳给他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,却丝毫没能软化他那张线条冷硬的脸。
他看着陆迟朔,目光平静无波,好像只是路过看见了一棵有点歪的树。
两人对视着,谁都没先开口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、针锋相对的尴尬。
陆迟朔的视线从那双过分好看的手移到沈砚脸上,对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,只是微微挑了下眉梢。
“看够了?”沈砚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,带着点冷质的低沉。
陆迟朔扯了扯嘴角,话里带刺:“怎么,这条路是你家的?看不得?”
沈砚没接他的话,目光在他空着的双手和略显苍白的脸上扫了一圈。“没钱?”他问得直接,毫不委婉。
这句话像根针,精准地扎破了陆迟朔强撑的气囊。他脸色瞬间更难看了,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一点红。“关你屁事!”
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引来路边几个行人的侧目。这种额外的关注让他更加难堪,只想立刻离开。
陆迟朔转身就要走,手腕却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力道攥住。
沈砚的手指带着夏末傍晚的微凉,贴着他发烫的皮肤,激得他猛地一颤。
“放手!”陆迟朔试图甩开,可那手指箍得死紧,看似没用什么力气,他却根本挣脱不了。
这种无声的、绝对力量上的压制让他更加火大,连脖颈都气红了。
沈砚的目光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裤兜位置,又抬起来看他。“钱包丢了?”他语气平淡,像是在确认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。
陆迟朔咬紧后槽牙,撇开脸不看他,从牙缝里挤出声音:“不用你管。”
沈砚松开了手,却没让他走。他侧身从自行车前筐里拿起自己的黑色双肩包,拉开拉链,从里面拿出一个深棕色的皮质钱包。
陆迟朔眼角余光瞥见,心头猛地一跳——那正是他丢的那个!边角因为常年的摩擦有些泛白,扣带上的金属扣有一个小小的划痕。
他猛地转回头,眼睛瞪圆了,惊愕和疑惑交织:“怎么在你这……”
话问出口的瞬间,他就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,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,拳头倏地攥紧:“沈砚!你他妈偷我钱包?!”
沈砚撩起眼皮看他,眼神里没什么情绪,只是把钱包递过去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:“捡的。”
“捡的?”陆迟朔一把夺过钱包,飞快地打开检查。钞票一张没少,卡片也都在原处。失而复得的庆幸感还没来得及涌上来,就被更大的窘迫和怀疑压了下去。”
沈砚看着他像只被踩了尾巴、浑身毛都炸起来的猫,静了几秒,才淡淡开口:“操场看台。照片。”
陆迟朔一愣,猛地想起钱包夹层里塞着一张他和几个哥们儿的合照,背景就是学校操场。他的脸在正中间,笑得像个傻子。
所以……沈砚是因为认出照片,才特意给他送过来的?
他站在原地,拿着钱包,收也不是,继续发火也不是,尴尬得脚趾几乎要抠地。
夕阳的光线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交织在一起。
沈砚似乎并没有等他道谢的意思,见他拿回了钱包,便收回目光,脚一蹬踏板,自行车轮子向前滚动。
“喂!”陆迟朔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沈砚单脚支地,停下来,回头看他。
陆迟朔嘴唇动了动,那几个简单的音节在舌尖滚了好几圈,却怎么也吐不出来。最后他只是硬邦邦地挤出一句:“……谢了。”
声音不大,还有些含糊,带着十足的不情愿。
沈砚看着他别扭的样子,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只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,算是接受了这句毫无诚意的道谢。
然后他转过身,蹬着车融入了傍晚熙攘的人流车流,很快只剩下一个挺拔利落的背影。
陆迟朔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失而复得的钱包,冰水没喝成的燥渴感不知何时消失了,只剩下心头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