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江锦凡第一次见钟凌宇，是在他二十岁生日的前一天，也是他被确诊重度抑郁的第三周。

那天暴雨砸得别墅玻璃嗡嗡响，管家撑着黑伞把人领进来时，钟凌宇的肩线还绷得笔直，黑色作战靴沾着泥点，却没在大理石地面拖出半分狼狈。他穿最简单的黑色夹克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的皮肤下能看见淡青色血管，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履历，指尖泛白——后来江锦凡才知道，那是他从孤儿院出来后，唯一能证明自己“有用”的东西。

“江少爷，这是钟凌宇，以后由他负责您的安全。”管家的声音温吞，江锦凡却没抬头，只盯着手里的玻璃杯，看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，在杯壁上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
直到钟凌宇的声音响起，低得像雨打在铁皮上：“江少爷，以后我跟着您。”

江锦凡终于抬眼，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。那双眼太静了，没有对“江家大少爷”的敬畏，也没有对他苍白脸色的探究，只像一潭深水，连暴雨都搅不起波澜。可江锦凡偏在那瞬间，看见他左耳后藏着一道浅疤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，又仓促愈合，留下一道弯弯曲曲的印子。

他忽然笑了，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杯壁，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：“跟着我？钟凌宇，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保镖吗？”

钟凌宇没说话，只是微微颔首，目光落在他手腕上——那里缠着宽宽的纱布，昨天晚上，他刚用美工刀划开一道口子，血渗出来时，他竟觉得比心里的空茫好受些。

雨还在下，江锦凡看着眼前的人，忽然觉得有点意思。这个保镖和家里以前派来的都不一样，他不劝他“开心点”，不盯着他吃药，甚至不追问他为什么总把自己关在暗房里。他就像个没有情绪的影子，白天站在书房门外，晚上守在卧室走廊，只有在江锦凡半夜摔东西时，才会推门进来，默默收拾好碎片，再递上一杯温牛奶，全程不说一句话。

可江锦凡偏想惹他有情绪。他故意把药撒在地上，看钟凌宇蹲下来，指尖小心翼翼地把药片捡起来，指甲缝里沾了灰尘也不在意；他在暴雨天跑出别墅，看钟凌宇没打伞追上来，把黑色夹克脱下来裹在他身上，自己淋得浑身湿透，却只说“回去吧，会感冒”；他甚至在一次情绪崩溃时，抓着钟凌宇的手腕往自己心口按，声音发颤：“你看，这里是空的，你能保护什么？”

那天钟凌宇的手指动了动，却没推开他，只是喉结滚了滚，低声说：“我保护您活着。”

江锦凡忽然就哭了，眼泪砸在钟凌宇的手背上，烫得他指尖蜷缩。窗外的雨还没停，江锦凡不知道，他以为的“影子”，其实早把他的一举一动刻进了心里；他更不知道，钟凌宇左耳后的那道疤，是十五岁那年，为了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一个和他有几分像的男孩，被刀划开的——那时他就想，以后要是能保护一个人，一定不让他受一点伤。

可后来，江锦凡还是受了伤，伤他的人，是钟凌宇；救不了他的人，也是钟凌宇。